蒙蒙细雨不见停,雨打芭蕉叶带愁。
此刻,带愁的不是芭蕉,而是人。
云锦站在廊庑下,望着临栏边上几株高大的芭蕉树,出神良久,连一旁走过的小丫头都不敢去心动她。
许久,云锦才转身回屋。
下午的时候,李皓白忽然回了正房,让正房的人猝不及防,陆辰儿更是如此,她知道云锦上午去过外书房,还猜想着,经过前天晚上的坦白,只怕李皓白往后不会再进正房。
李皓白坐在对面,形容瘦削,衣带渐宽,脸色苍白,近似透明,犹如玉山之将倾,然而,神情依旧温润平和,没有沉郁,没有气恼,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甚至于语气都很温和,“那晚你说起,你知道柳家表妹在哪,你把她的消息告诉我吧,我想去看看她。”
他是为这个来,陆辰儿有些意外,那日那般气怒,她还以为他不想知道。
陆辰儿沉吟了一下,很快道:“在休阳东南部,临近浙杭,泗石山镇龙家庄园,她已经改名叫穆晓晓。”说着陆辰儿吩咐云锦从里屋拿出一个锦盒,陆辰儿接过,取出一块白色透亮的玦玉,放到李皓白面前,“你拿着这个去龙家庄园,说找穆晓晓,门外会有人带你进去的。”
李皓白听了,脸上露出了惊讶表情,大约不曾想过,还会有这样的事,欲要询问陆辰儿是怎么知道柳束兮的消息,只是话到喉咙里转了个圈,还是没有吐出来,陆老爷身居高位,手下的能人只怕不少,于是淡淡道:“好的,我知道了。多谢了。”
说到后面三个字时,又觉得讽刺,嘴角刚上扬就隐去了,人却已经起了身,“我先回了,你好好休息吧。”
手握着玉玦,身姿挺拔如松地出了屋子。
陆辰儿轻轻嗯了一声,目送背影消失在珠帘之外。
“姑娘,这事您怎么不劝阻一二,那日说的是气话也就算了。岂能够当真,二爷在堵气,这都过了两日功夫了。您怎么也跟着堵气。”瞧着李皓白进来后,两人便一直疏疏离离的,后听了两人的说话,虽在一旁不能插嘴,心里却似火燎般着急起来。
陆辰儿神色一敛。淡淡道:“谁说不能当真了,谁说我在堵气了,你看我是像在堵气吗?”
“瞧着二爷今天这神情,如同冷了心一般,姑娘您怎么还这样无所谓,奴婢在一旁瞧着都着急了。难不成姑娘往后真要和二爷这般疏离下去?”
“这样也好。”
云锦先是一怔,后来真急起来了,连语气都变了调。“姑娘真和二爷疏离下去,奴婢是瞧不出哪里好,更瞧不出哪里对姑娘好了,一直以来二爷对姑娘都很好,二爷性子绵柔。能包容人,若姑娘不管不顾。真让二爷这般冷了心,这世上还能去哪找这样好的人,往后再伤心也来不及了。”
“我不会伤心的。”陆辰儿摇了摇头,“不过,会有些不习惯罢了。”
陆辰儿拿起案几上的茶碗了,又放下,瞧着云锦依旧一脸着急,陆辰儿伸手拉住她的手,带着几分和颜悦色,“云锦,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你别这样好不,我希望我做任何事,都能有你的一份支持。”
云锦担心陆辰儿是强做欢笑,仔细盯着陆辰儿的神情,生怕漏掉什么似的,一分一毫都不放过,虽然陆辰儿脸上唯独没有伤心,但云锦依旧很忐忑不安,“姑娘这么做真的不会伤心?”
“不会。”陆辰儿回答得爽快,语气中透着一丝不可察觉惆怅。
至少现在,她还不会伤心。
人与人之间,好的时候可以非常好,如胶似膝,相互包容,可是不好的时候,也能十二分的不好,离心离德,相看两厌。
上一世,她和程常棣便是这样,曾经那般好,那般亲密无间,可后来,争吵不断,矛盾不断,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赵雅南陆辰儿和程陈氏,但更大的原因是他们之间已经出现了裂缝,无法修复,一件很小的事都能引发一场争端。
这一世,她所见到的廖怀音和尚知玄俩人,依然如此,俩人青梅竹马,年少夫妻,一旦交恶,也终究是形同陌路。
如今君心一朝异,对此长叹终百年。
她是真的怕了。
现在李皓白对她是很好,只是将来会怎么样,谁会知道?
至少,现在她还不会伤心,最多,会有些不习惯。
所谓夫妇,若能像父亲和娘亲那样,做到年少夫妻、中年相守、老年相伴,何其难矣。
她不敢再相信,也没有那份勇气。
就这样吧。
陆辰儿想着,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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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逢端阳,一大早的院子里各个门楣上都挂上菖蒲和艾叶,清新的艾香萦绕不绝,盈满了整个院子。
碰上过节,陆辰儿正犹豫着要不要请李皓白一起吃饭过节,却听云锦提起,李皓白一大清早就带着折桂骑马出了门,也没说去哪里,说明儿才能回来了。
“他病完全好了?”陆辰儿轻蹙了下眉。
“听翠翘提起,已完全没事了。”云锦停顿了一下,又道:“只是表少爷和赵公子过来了,说是邀二爷一起去青江湾看赛龙舟,听说二爷出门了,表少爷要见姑娘。”
“他们俩来了。”陆辰儿微微呢喃了一句,望向云锦,“还有谁过来?”
云锦忙道:“匡夫人打发人送了粽子过来,说是府里做的,让姑娘尝尝,另外,还有秦夫人打发人送了端午礼过来。”
陆辰儿听了这话,嗯了一声,“秦夫人那里你让林妈妈派人送一份同样分量的礼过去。”
“那表少爷和赵公子呢?”
“你让福妈妈好好招待,就说二爷不在家,见了也不方便。”
云锦听了不由劝道:“表大少爷终归是亲戚,况且程太太和桐姐儿还住在宣城陆家,姑娘这样也太生分了。”
陆辰儿大约也觉得自己有点小提大作,于是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带他们来厅堂,我马上出去。”
云锦听了这话,笑了笑,让红袖去传话,她服侍着陆辰儿换了身衣裳。
还真难得,这端阳节竟然没下雨,还意外地是个大晴天,不过,空气中有些闷热,不知道下午会不会下雨,又想着李皓白大约是骑马赶去龙家庄园,只盼着别下雨才好。
程常棣和赵雅南同时走了进来,程常棣没什么变化,赵雅南的变化却是挺大的,人长高了许多,已及程常棣的肩,无论是身体还是面目都已经渐渐长开,越发显得纤稼合度,如兰之茂。
大家相互见了礼,只听程常棣道:“我只是想问问,怎么今天过节,二郎也不在家陪你,他去了哪里了?你们是不是又吵架了。”
什么叫‘又’,陆辰儿听了这话,望了程常棣一眼,难不成平日里她和李皓白的事,李皓白都一一和他说了,想到这,心里只觉得特别不舒服,“二爷是有事,才出了门。”他这是操哪门子心,况且也不需要他操心。
程常棣听了,明显地带着几分责备,“再有什么事,也得在家里过完再去办,何况他已经请了二天的假,明天又要请两天的假,秋闱已临近了,他还这般不上心,你也该劝劝他才好,毕竟三年一次大比,该予以重视才好。”
陆辰儿知道程常棣一向重视科举功名,听了这话,只淡淡道:“我相信二爷是有分寸的人。”
话音刚落,程常棣脸上便呈现出几分尴尬,好似陆辰儿这是在说他没分寸,管得太宽了,顿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他实在想不透,若是他们夫妻情笃,再有什么要紧的事,过完节再去办也不迟,想起前段时间,陆辰儿突然去京中,李皓白的心不在焉,偏是夫妻之间的事,他也不好过问。
一时屋子里失了语,陆辰儿坐着并未再说话,还是赵雅南拉了拉程常棣,“李皓白既然不在,想来辰姐姐也不会去青江湾,你先去外面等着,我和辰姐姐说两句话就过去,等会儿一起去青江湾。”
听了这话,程常棣微微一迟疑,他可记得以往,赵雅南每回和陆辰儿单独在一起,两人总会争吵,最后不合而散。
赵雅南当然注意到程常棣的犹豫,于是忙道:“放心,我不会和辰姐姐再吵架,你先出去,我说两句话就过去。”
让赵雅南这般一挑明,程常棣反而放下了心,笑了笑道:“也好。”说完看了陆辰儿一眼,“你若能劝表妹一起出去走走就更好了。”
待程常棣走远,赵雅南才转过身来,脸庞含笑,满面春风,这神情在陆辰儿面前却是难得,陆辰儿如今已经能够淡看了,于是没有先发问,而是等着赵雅南先说话,果真,赵雅南没让她失望,“这回我是来向你道谢的,多谢了。”
陆辰儿听了,登时明白过来,知道她说的是陆菁儿没来松林的事,“你不用客气,我并不是为了帮你。”陆辰儿说完这话紧抿着嘴。
“我只要结果如此就行了。”赵雅南笑了笑,“你也瞧见了,我如今和程常棣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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