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在一旁剪烛芯,片刻后,屋子里更加通明了。
陆辰儿伏在案几上,云锦帮忙着研磨,“姑娘这是要给罗绮写信?”
听了这话,陆辰儿抬头微微扬着下巴望向云锦,又听云锦道:“姑娘既要给罗绮写信,不如也给二爷写封回信吧,正好可以一块儿寄过去。”
云锦这话说得有点小心翼翼,察看着陆辰儿的脸色,生怕陆辰儿着恼,陆辰儿见了,心头暗叹一声,略低垂下头,看着眼前镇纸压着的桃花色笺纸,好一会儿才道:“给罗绮的回信就不必了,我这是要给二爷写信。”
“奴婢知道了。”云锦这一声答得十分爽快,语调中明显露出几分欢快。
陆辰儿从青玉笔架下取了却了支狼毫笔,润墨,抬手,却许久不曾落下,不知道写什么,出神良久,还是放下了。
“姑娘怎么不写了?”云锦不解地问道,手中研墨的动作不由缓了缓。
“云锦,你说我现在回松林如何?”
陆辰儿话音才刚落,云锦就忙道:“这是极好的,姑娘给二爷写信,不如就和二爷提起,只怕二爷也极欢喜,听罗绮提起,自从二爷知晓姑娘来京中后,二爷就一直心神不宁,沉郁少言。”
“收起来吧,我今儿不写了。”陆辰儿站起了身,往屋外走去。
云锦怔立在一旁,回过神来,吩咐着红袖过来收拾,忙跟着出去。
天边浮现一轮镰月,如白玉般剔透,挂在漆黑的夜空中,越发显得皎洁无暇。
院子里一片寂寂,桃夭已经入睡了。只有守夜的婆子偶尔窜来窜去,不过看到坐在廊庑美人靠上的陆辰儿,没有机会上前来请安,就让云锦给支开了。
夜色下,树影婆娑。屋子里的灯火隔着窗户纸,跳窜着起舞。
白天时,云锦说起父亲和娘亲有意要让李皓白来京中,晚膳后,陆辰儿问了问娘亲,娘亲果然有这个意思。不管如何,她既然已经出嫁,父亲和娘亲对李皓白还是寄予了很大的希望。那么肯定不会同意她无理由的和离,如此一来只要李皓白不松口,父亲和娘亲只当是她在胡闹,只怕更不会松口的。
如同以往任何一次一样,其实这回她来京中依旧选择了逃避。她甚至拒绝再次面对李皓白。只是她这么想,其他人不会这么想,她想逃避,其他人不会逃避。就如同赵雅南,从来只知道直接面对,从容自信地去解决。
有时候。她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只是父亲和娘亲都从来不是逃避问题的人,她或许能在父亲和娘亲面前任性耍赖继续逃避,但李皓白在父亲和娘亲面前却无法这边避开。最后还是压着她得面对一切。
到最后,依旧避不开。
既然如此,她还是回松林吧,这样,父亲和娘亲至少不会担心。李皓白今年的秋闱也不会耽搁,至少不能影响他今年的秋闱考试。
三年一度的考试。比什么都重要。
接过云锦递上来的披风,陆辰儿才感觉到外面有些凉,伸手把披风裹紧了些,望向云锦道:“你进去吧,我再坐坐就回睡。”
“姑娘早些睡吧,明儿姑娘还得跟夫人去安定公府,顶着一双青黑的眼睛就不好了。”
“我知道,就一会儿。”陆辰儿让云锦进屋,虽心里想通透了,但还是有些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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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定公府繁华依旧,红砖绿瓦,珠罗锦翠,谁会料到三年后,这座府第会一夕间倒塌,从而改换门庭,物事人非。
陆辰儿这回来京,只说是看病,因而,令一群年轻的媳妇子一阵嘘唏,纷纷向程氏和陆辰儿推荐了不少名医,来京这么些天,陆辰儿也随母亲走访了几家,已见怪不怪,完全能够做到熟视无睹了。
在荣寿堂坐了一会儿,二奶奶岑氏还一直拉着陆辰儿不放,陆辰儿应付支拙,还是萧琳救场,把她从人堆里给拉了出来。
到回廊上,陆辰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望着一旁的萧琳,只觉得小丫头长高了不少,整个人似抽条了一般,脸上的婴儿肥早已没了,再仔细瞧去,似变了模样,伸手指了指她的脸,“你嘴角那颗大黑痣什么时候袪掉了?真的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她嘴角以前有颗大黑痣吗?”一旁的桃夭听了这话,似有些不信,近前又仔细瞅了瞅,“嗯,我瞧着是有点小疤痕。”
陆辰儿和桃夭都欺身上前,似要看个分明,萧琳不禁有些不好意思,难得别扭地转开身,“走开走开,你们这是什么眼神,跟看怪物似的,我不就是把一颗惹人烦厌的痣去掉了,有必要这么少见多怪。”顿了顿又退后几步,打量陆辰儿和桃夭一眼,又把目光注意到桃夭身上,“我这颗痣还好,已经去掉了,你身上这身黑皮,可不是那么容易换的。”
得了,这小丫头说话还是这么不饶人,说着话,还甩了甩手中的金鞭,当当直响,金灿灿黄澄澄地在陆辰儿眼前直晃过,一切,还是不可逆转地发生了,这丫头没再玩藤条了,改换成这金鞭子了。
桃夭进城后,还是第一次这么被人直白地说黑,登时傻怔了一下,陆辰儿只好忙道:“你什么时候换了这金鞭子,我上回还和你说过,金鞭子太软不实用,你还不如换个马鞭子来得实用。”
“我又不会骑马,家里也不让,我拿着马鞭做什么。”说到这,萧琳还特意扬了扬手中的金鞭,“这金灿灿的才好看,我就喜欢这个,去年年底的时候,我特意寻了六哥让他给做一条,延平王当时在场,直接……”
萧琳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大约是意识到说错话了一般,忙伸手捂住嘴巴,瞧着陆辰儿瞪大了眼睛,萧琳有些不耐烦道:“哎呀,反正就是有了这条鞭子,其他的你不用管。”
说完,又对着丫头站着的方向抽了抽手中的鞭子,吓得周围的跟着的丫头连连后退几步,萧琳一脸凶巴巴,似耍横一般道:“你们,刚才我说的话,都给我当作没听到,要不我手中的鞭子可不饶人。”
“不敢。”七八个丫头齐声答道,个个都低着头,没人敢上前。
萧琳整个一混世魔王的样子。
桃夭同样也吓了一跳,没想到刚才一直笑嘻嘻的小丫头,突然变了脸。
陆辰儿却已是见惯了,“你不是说这两年你跟着女师傅学了套拳脚,要不找个地方,耍给我们俩看看,让我们俩也开开眼界了。”
萧琳听了这话,收起了凶相,“好,去我院子。”说完,又对着旁边的丫头道:“你们不用跟着我们,我不用你们侍候着。”拉着陆辰儿和桃夭去她院子里。
出了回廊,走在小径上,有丫头婆子经过,一瞧见萧琳,还是一如既往般远远避开。
走进萧琳的院子,也不似一般姑娘的院子,整个院子开阔许多,连门口的影壁都省了,进了院子口,一条笔直的大道直通主屋,大道两边是空旷的平地,没有花坛,没有低矮的灌木和高大的乔木,使得整个院子看起来少了几分柔和。
她们一进院子,屋子里的丫头便出来,陆辰儿一见依旧有些哭笑不得,萧琳的大丫头紫葵,依旧让她打扮成了假小子,此葵原本长得就英气,没有女子的娇柔,穿起男装,扮成假小子,还真是雌雄莫辨。
忽然只听桃夭问了一句,“他是男的还是女的?”
这不怪桃夭,自从来了城里,她发现,小厮都是在二门外服侍,内院都没有男仆。
紫葵听了这话,顿住了脚,特意望向桃夭,陆辰儿她是见过,桃夭她是第一回见,“你问我们姑娘,我听我们姑娘的。”
陆辰儿瞧着桃夭一脸疑惑,拉了拉桃夭,“别理她,她是萧姑娘跟前的大丫头。”
“哎哟,真没劲,好不容易来了个新人,辰姐姐也不配合一下。”萧琳一脸失望,旁边的紫葵也是如此。
陆辰儿才不任她们主仆捉弄桃夭,只催促着萧琳耍拳。
萧琳有心卖弄,自然不会推辞,欣然应许,去里屋换了身短褐,到中庭有模有样的耍了起来。
这院子开阔,大约是因为萧琳把它辟成练武场的缘故。
陆辰儿看不出明堂,只觉得一套拳打下来十分流畅,显然下苦功练过,她和桃夭在一旁还真有点外行看热闹的感觉。
后面,萧琳又拉着紫葵和她对打了一番。
上一世,安定公府阖府流放崖州,萧琳还未出嫁,也没能幸免,她当时被程常棣禁锢在家里,不知道后来的情形,不知怎么,瞧见眼前的萧琳,额上汗湿湿的,眼睛亮晶晶的,认真的模样,陆辰儿心头就愧疚不已。
如果,如果安定公府提前上交了丹书铁券,是不是能够像宁国公府廖家一样,免于阖府遭劫难。
突然想起,方才萧琳提起金鞭时,说起了延平王,难不成……安定公府真的和延平王沆瀣一气,走到了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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