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阿哥也不过是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正是逞强斗胜的年纪,听到这虽是不乏善意的嘲笑还是被噎了一下,赌气般拿过下巴扭过身子,又喝了口酒,然后举起手里的鸡形玉佩,对着月亮细细地看起来。因为酒意和眼中的湿气,月光下的玉佩仿佛镀了一层五彩的光晕,带了几分仙气,漂亮得不可思议,唯独中间那条极为明显的裂缝破坏了完整的美感。
少年英气的眉眼被泪水打湿,映着月光有种出人意料的脆弱:“……记得当初我跟九哥为了这枚玉佩险些打起来,结果把玉摔了,八哥差点就不理我们了……吓得我们再不敢闹腾,没想到反而是八哥先忘了生气……八哥他对我们……”
——真的是,太温柔了!
“……”胤褆摸摸鼻子,拿过另一壶酒,坐下来耐心地听老十的酒后醉言。
胤俄把玉佩握进手里,坚硬的玉石硌得手有些疼,意识却更清醒了些,仰头看天,“……其实八哥跟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们都是天家皇子,哪里有一个是好相与的呢,可偏偏他对我们就是掏心掏肺的好。有时候我跟九哥闯了祸,不敢跟额娘说就找八哥……那么多年,他怎么就不厌烦呢……”
胤褆听着,默默地就神游天外了——现在的老八确实有些像是戏文里头说的温润如玉的模样,但他记得老八在无逸学堂念书的时候好像也挺淘气,经常都是老四在管束着。至于额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许是上了年纪,对老七老八的教养都太过宠溺——不过好在这俩儿子都没长歪。
等回过神来,胤俄的絮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胤褆便问道:“小十你后悔当初搭上大哥这条贼船么?”
问完,胤褆心里也是有些惴惴,垂着头等了很久却没等回答,再仔细一看,胤俄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几声细微的呼唤:“……八哥……九哥……想……你……”
看着下人把胤禟送进屋子里,安置好,胤禩才抬腿准备回自己屋子,一直守在一旁的胤禛自然紧跟过去。
“这么晚了,你干嘛?”胤禩正要关门,却见胤禛默默地拦住门,虽然没说话,但想进门去的意愿表现得非常明白。
胤禩扶额,还是侧过身子把人让进来。
下人很快把醒酒汤送过来,两人便对坐着喝汤。
胤禛先开了口:“你怎么了?”从送胤禟回屋开始就不对劲了。
“小九的样子很不对。”胤禩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小九和四哥关系并不怎么样,他本来不想跟胤禛说这事,但若是不说出来,他今晚定是休息不好了。
“怎么不对?”胤禛不以为意。不就是多喝了些酒么?高兴开心总是会多喝酒,今天中秋,难道不正是应该开心的时候么?
“他今天提到了小十——我和他跟小十关系特别好,这点你也知道。当年小十失踪后,我们俩不眠不休地找了他三天都没找到,后来我俩都病了一场,病好后,就很少在对方面前提起小十,可是这一次……而且他说的找了很久都找不到小十——难不成他在东宁见过小十还出去找过?”
“东宁就这么大,胤俄若是在东宁,大哥肯定会见过。等胤禟醒了,你再问问不就好了——横竖不差这一宿。”
“嗯。”胤禩心不在焉地应下,心里还是有些怀疑。小九一般藏不住事,若是真在东宁见过小十,早就忍不住说了,再说,若小十真的在东宁,他应该会来找自己才是,也许只是自己多心了……
——你们是谁?咦,你是……鸣鸿姐姐?……你们是大哥的人?
——我们是谁不重要。只不过十爷您,想要保护自己,保护八爷九爷么?
——我、我想。我想保护八哥九哥,可是……他们被我连累而受罚,我却一点办法也没有……过去还有额娘,现在……
——就算贵妃娘娘还在,她也护不了十爷您一世——十爷应该靠着自己的力量保护八爷九爷。
——我的力量?可是我什么都没有……
——只要跟我们走,我们爷会给十爷力量。
——跟你们走?可是大哥在台湾……那岂不是见不到八哥九哥了?
——这是代价。
——那我还是不要了……我只要八哥九哥……
——十爷您若留在这里,也许会继续害八爷九爷被罚。
——那、那我可以乖一点,不再惹事,绝不教哥哥们再受牵连。
——八爷九爷即使不被您牵连也会被其他人牵连……就是宜妃娘娘和惠妃娘娘都护不了他们一世,能保护你们的,只有你们自己。
——……那、那你、真的能让我强大起来?比汗阿玛还强大?
——不敢比万岁爷,至少不再任人宰割。
——好,我跟你们走……但我得跟八哥九哥告个别。
——代价现在就开始了。从现在开始,十爷您不能见任何人,告别之事,我等会代为传达。
——一定要跟他们好好说喔,要不然,八哥九哥定要急死了……
让下人们将胤俄送进屋里,胤褆又在床前站了一会儿,看着少年的面容变来变去,还挺好玩。最后给对方掖了掖被角,离开客房,拎着一壶酒去了后院的最北面的假山上。
看着天上的月亮,再看看酒杯里的月影,胤褆自嘲地勾起唇,对月独酌什么,要不要这么有诗意啊……
朝着北方一举杯,豪情干云地仰头一口干掉,倒转杯子——
——保成,中秋快乐,这一杯,保清敬你。
正在胤褆放任自己思念胤礽时,突然听到假山旁传来一阵细碎的啜泣声,探身一瞧,当下大惊——
陪着长辈们过完中秋,胤礽带着一家子回毓庆宫休息。
前头的是掌灯引路的内侍,旁边的是大阿哥弘皙,弘皙现在虽然还不到四岁,但已经很是有小大人的模样了,怀里小心抱着好不容易从惠妃手里抢来的弘晟小包子,对胤礽的问话对答妥贴,还不时地低头看看。落后半步的是瓜尔佳氏,含笑看着父子俩的互动。再后面是毓庆宫的众多宫人。
胤礽正说着话,突然心中一紧,下意识地看向南边。
“爷?”瓜尔佳氏顺着看过去,除了几个守卫和一些树木,南边什么也没有,倒是大月亮挂在南边呢。
胤礽定了定神,回过头来,见福晋和儿子都疑惑地看着自己,笑了笑:“没什么……”骤然看到弘皙怀里的弘晟,恍然有些明白了什么,弯下腰捏了捏弘晟小包子肉鼓鼓的脸颊。
然后在弘皙不满的抱怨声里,大笑出声。
——每逢佳节倍思亲啊,保清,孤也想你了。
“福晋怎么来了这里?”胤褆从假山上跳下来,稳稳地落在伊尔根觉罗氏面前。
——原来胤褆听到的啜泣声,正是自家福晋发出的。
伊尔根觉罗氏一见有人凭空出现也是吓了一跳,待看清是胤褆后,匆忙抹掉脸颊上的眼泪,苦笑道:“原来爷在这——爷也是想念大阿哥了么?”
胤褆反应了一下才知道伊尔根觉罗氏说的是弘晟。
——当得知伊尔根觉罗氏怀上这个孩子时,胤褆刚出海没多久,等这个孩子生下后,他又跑去蒙古了,所以对于这个嫡长子他一直没有太大的实感。而伊尔根觉罗氏不同,毕竟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这几天之所以不提,也是怕扰了大家的兴致,甚至还特意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偷着哭。
胤褆拍拍伊尔根觉罗氏肩膀,“……这几年,委屈你了。”
“不委屈。”伊尔根觉罗氏虽然故作淡定,但浓浓的鼻音还是暴露了她的脆弱,“我自己选的,谈何委屈。何况我虽然一直窝在台湾,但却知道爷是要做大事的。就是弘晟孤身一人在京城,到底有额娘看顾,我也不担心,只是舍不得罢了。倒叫爷见笑了。”
“什么笑不笑的。”胤褆靠坐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这几年倒是真辛苦你了——要不这样,老四他们说准备给囡囡过完寿辰再回京,不如你带着囡囡一起北上?”
见到福晋有拒绝的意思,胤褆又补上一句:“囡囡长这么大,也该见见爷爷奶奶还有外公外婆。你也好几年没见过老丈人。爷反正估计是一辈子也走不了了,总不能委屈你也不见爹娘吧?”
“可爷您自己——”
“你该不是以为爷让你回去再不回来了吧?”看着福晋还有些犹豫,胤褆敲了敲她的额头,“只是教你回去过个年而已。年后再带着宝贝回来,弄得好的话,说不准还能带回来一对呢。”
伊尔根觉罗氏觉得自己的鼻子又有些酸了,忙低下头掩饰:“如此,多谢爷体谅了——只不过岛上的事务呢?”
“不是还有爷呢么?何况,你的那几个侍女你也带了这么久,总该出力了吧,哪能光让爷的福晋辛苦?”
听到这话,伊尔根觉罗氏也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也罢,我就听爷的,回乡探亲!”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元(qg)宵(ren)节快乐~~~抱住群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