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感觉到害怕,害怕自己的身份被大家知道。”
“我在胳膊上缠上厚厚的兽皮,但是那些花纹越长越多,我只好不停地缠上更多兽皮,好遮盖住这一切。我日日做梦,梦到有一天它们蔓延到了我的脸上,我一出门,整个有熊的族人都在朝我指指点点:看!那个半妖!我从梦中惊醒,偷偷地跑到离营寨数里外的灞水去照河里的倒影,然后呆呆地看着天上的月亮直到天亮。”
“但恐惧得久了,我也会觉得不甘。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呢?我所犯的最大错误,就是昏迷过去,然后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是个半妖半人,突然之间,整个世界就变得不一样了。”
“到底该怎么办?“少女的头昂起来,嘴唇紧紧抿着,倔强但绝望地问道,“我该。。。。。。怎么办呢?”
晓拍用手轻抚熊灵的背部以示安慰,少女把肩部轻轻靠在他的胸膛上,后者感觉到她在轻轻地颤抖。
周围的人群沉默了,但是斟晖并没有退让,他眯着眼睛说道:“你或许现在还没做错什么,但是你以后终究会的。”
“我以后终究会的,”少女喃喃地重复,“我以后终究会的,因为我是个半妖。”
“对,因为你是个半妖,”一旁的芈游脸上现出了犹豫,反倒是熊明接口道,“如今既然你自己已经知晓,那便主动向娘娘请罪,让出图腾之位,自行离开。莫要逼我们动手。”
他最后一句说得有些底气不足,往后退了两步,到了人群之中,才又气焰嚣张起来。
晓拍有些悲哀地看着这一切,他知道有小蛙在,这些人无论怎么闹腾,终究是翻不出什么风浪的。但是在这个过程中,熊灵受到的伤害却是实实在在的,这原本是多么坚强而爽朗的一个少女啊,最近半年来,却很少再能看见她澄澈的眼神了。
眼前的这些人,斟晖、熊明,芈游,乃至被他们的言语所惑,对熊灵冷眼相向的那些人或妖,它们用莫须有的理由,野蛮粗暴地为少女定了罪;用半妖等于有罪这样荒谬的逻辑,否定一个族人为了族群所作的一切贡献;仅仅因为他们的愚昧和无知,就要让一个无辜的灵魂承受这般人性的丑恶。
而悲哀的是,晓拍甚至无法去和他们理论,就像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这个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世界观的差异所造成的鸿沟。他不可能和这群原始人去谈什么“有罪推论是错误的”,当看待事物的角度分歧达到一定程度时,连争论都成了一种奢侈。
尽管如此,他也无法再坐视下去了,尽管不知道小蛙依然保持沉默,但他已经无法继续眼睁睁看着熊灵遭受这样的心灵上的拷问和折磨。既然无法用言语沟通,那就用拳头好了。
他轻轻抚摸着少女的头发,在她的耳边说道:“你没有错。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但是少女仿佛知晓了他的心意一般,抓住了他的手,再次摇了摇头。
“谢谢,你能这样,我很欢喜,”她轻声说道,“但这一次,我想自己面对。”
少女说完,对着面前的斟晖问道:“斟晖大伯,你说下去。我的生母,到底是谁?”
“这个。。。。。。自然是个蛮妖,”斟晖有些吞吐地说道,“至于是哪个蛮妖,洪荒世界蛮妖千千万万,我又如何得知?”
三苗闻言皱眉道:“胡闹!这等事情,你不把来龙去脉全部说清楚,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斟晖一时语塞,反倒是沉默了好久芈游在一旁叹道:“都到这地步了,咱老哥仨也别藏着掖着了,一并说了吧。”
斟晖闻言,像是泻了气一般,说道:“也罢也罢。那是在十八年前的一个秋天,族里出去打猎的小队,突然集体遇上了一些怪异的情景。”
三苗问道:“怪异的情景?”
熊明在旁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有的人说自己死了又活过来了;有的人说自己去了另一个世界,在那里足足生活了十年;有的人说看见了自己死去的兄弟,还和他把酒言欢。当时说什么的都有,整个族里完全乱了套。”
“当时白长老正在闭关修行,不让打扰。因此熊纹统领亲自过问了此事,我记得当时陪着他一一审讯了所有看到了异象的猎人,发现每个人遇见的情景都不尽相同。这事说来蹊跷至极,若说是遇见了蛮妖吧,偏偏所有人都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但若说不是蛮妖吧,这般诡异的事情,又无法解释。更可况,即便真的是蛮妖作祟,也从未同说过可以同时攻击这么多人的蛮妖。”
这事情听着古怪,场中的生灵竟一时全都听得入了神,见熊明说道一半停了下来,人群中立刻有人问道:“后来呢?”
“后来,这样的情况接连持续了整整一周。秋天原本就是各个氏族大量狩猎、屯粮过冬的时候,族里整个冬天的口粮充不充足,会不会饿死人,全看秋天这一两月的狩猎收获如何。接连遇上这般事情,岂不是急死了人?”一旁的芈游接过去说道,“熊纹统领是个老成持重的人,原准备等白长老出关,请示后再做打算,但到了这时,也忍不住了,便叫上我们哥仨,一起去出事最为频繁的区域,一探究竟。”
自从说起这段经历,就一直保持缄默的斟晖,此时惨笑着开了口,说道:“我们当时四人到了地头,莫名其妙就失去了彼此的踪影。我走着走着,突然遇到一个抱着孩子的婆娘,说她有天材地宝要赠予我,只消我把那孩子带回氏族,代她将孩子抚养成人。嘿,不怕诸位笑话,这婆娘来路不明,我自然是不答应的,但是瞧见她姿色身段,心里痒痒,便用强尝了尝滋味。当时她怀里那小孩哭闹地厉害,我一时心烦,便也掼到地上摔死了事。”
斟晖的笑容突然变得更加凄惨,他像是一只凄厉的夜枭一般,尖着嗓子说道:“做完这一切,我便回头去找来时的路。嘿嘿,这一走,就是三十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