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已经接近尾声,满地都是残肢断臂,鲜血染红的大地微微发黑,雨族族长半跪在地上,一手撑着长矛,一手捂着鲜血淋漓的胸口,即使身体已经摇摇欲坠,但她依然仰着头,她的父神曾经说过——我的孩子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低头,她们是最勇敢无畏的。
“你输了。”大石手中的长矛对准她的喉咙,眯起眼睛,眼尾微微上挑,面容是说不出的艳丽,语气轻慢,缓缓道:“你说,你的父神怎么还不来救你呢?”
她轻蔑一笑,表情竟是十分满足,“即使死亡,我的灵魂也能常伴着父神身旁。”
许是看出了她的勉力强撑,大石收起长矛,“父神已经有三百年没有到来。”
雨族族长身体一颤,本来就已经十分苍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她咬着牙不说话。
“不要再无谓的欺骗自己,我们已经被神抛弃了,我们只是神弃者。”
“不可能!”
大石的笑容有些恍惚,“我的心曾经也是全部的爱着父神,即使为他死亡我也愿意。后来我才明白,在他的心里我们都是微不足道的。即使我们都全心全意的爱着他。”
雨族族长倒下了,鲜血顺着她的脖子流下,她的嘴无声地张开,眼里带着不甘,似乎还要说什么。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
竟然还有活口?
战争是残酷的,两族参战者皆已死亡殆尽。
大石转过身,面容俊秀无匹的少年就站在她身后,终日被灵气侵润的白·皙肌肤泛着莹润的光泽,未束起的长发披散在身周,夜晚快要到来,清风吹拂着大地,那黑发也轻柔地飞舞着,像一只网,逐渐紧缚住她的心脏。
大石感觉到了呼吸困难,这样的少年,让她回忆起了壁画上的那个人。不对,那是神。
“你?”才说了一个字,大石发现自己的嗓子正发干发紧。
少年嘴角挑起柔和的弧度,眼里却没有任何情绪,他说:“你该离去了。”连语气也是柔和的,说出来的话却别样残忍。
“你到底是谁?”大石问,她嘴里质问着,心里却隐隐有着一个不可置信的猜测。
少年说:“吾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已经在这里的足够久。吾留在这里的意识早已被邪神侵占,它一直妄图将吾取而代之。这让吾很不开心。”
心中带着希翼,大石小心翼翼地问:“你是——父神么?”
少年表情变得有些困惑,他歪着头,努力想了下,摇头道:“吾不是。”
说不清楚是失望还是庆幸,大石抿了抿唇,“那你是谁?”
“吾不记得。”少年抬起手,指尖上散发出一点柔和的金芒,光芒缓缓扩大,“吾只记得吾很讨厌邪神。这里被它弄脏了。吾不要了。”
少年脸上带着俏皮的笑,那表情像是终于抢回来被人抢走的玩具之后的孩童。
金光所及之处,万物成灰。
大石脸上带着惊恐的表情,湮灭在光芒里。
少年表情忽地一变,语气懊恼,“真是讨厌啊!”
神情逐渐迷茫,等再恢复清明,俞经纶被脚下的深渊吓得急退几步。
一边揉着有些发麻的指尖,俞经纶一边喃喃道:“我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他记得自己之前正在赶回雨族的路途中,一睁眼再一闭眼,眼前的景象就从密林变成了万丈悬崖。
“难道我是在做梦?”俞经纶百思不得解。
俞经纶带着一肚子问题回到雨族,却发现雨族人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那样子就好像之前听闻族长战败的石族人一样。
“这些人怎么了?”
俞经纶急匆匆的推开门——房子里空无一人。
随手抓住一个路过的雨族人,俞经纶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怒意,“住在这里的人去哪里了?”
声音都有些发颤,他最担心的问题还是来了吗?
俞经纶抓住的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被他凶神恶煞的表情吓了一跳,说:“他出门了,在太阳升到头顶上的时候。”
俞经纶松开手里的人,瞬间心凉了下去,真的……被丢下了么?
虽然曾经设想过很多次这样的情景,但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俞经纶还是不可遏制地浑身发抖,像是手脚都失去了力量一样,他浑身发软地瘫坐在地上。
无声的张了张嘴,俞经纶才发现自己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发出声音了。
所有的声音和颜色都从他的世界中剥离出来,耳边只剩下嗡嗡的一片。
似乎有人在说话,这个人在说什么?
“他走的时候说……”
原来他说的是这句话,走的时候,谁走的时候?他又是谁?
“……让你去……”
“……找他……”
找谁?俞经纶坐在地上呆呆地想。
肩膀被人戳了戳,这一戳似乎将俞经纶从那个无声无色的世界中带了回来。俞经纶怔怔地盯着眼前这张黑乎乎的小脸蛋,脸的主人挠了挠头,问:“你没事吧?”
俞经纶呆呆的摇头,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他出门了,在太阳升到头顶上的时候。”
“不对,是后一句。”
“啊?哦。他说让你去禁地找他。”
“他真的说了?”
“不信你可以问其他人,我们都听到了。”
俞经纶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在发抖,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他说:“我知道了。”
他才知道,原来不论想象的有多么夸张悲伤,都抵不过真正发生的那一刻,说是天崩地裂也不为过。
他还记得有一年一个小姑娘被父母抛弃在了万雪城城门口,小姑娘嚎啕大哭着被师兄们领进城,任师兄们怎么哄着哭声也不见停下,他当时还不耐烦地想着:不就是一对急于抛弃自己,把自己当做累赘的父母吗?干什么要这么伤心?师兄们不好吗?万雪城不好吗?一宗不好吗?修仙不好吗?
现在他才明白,自己没经历过的伤痛之事,无法领会其中万分之一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