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清眼前什么都看不见,身上压着沉甸甸的不知什么东西,耳际只听到一排车轱辘的响声。看来原本停在小巷中的一排手推车都出动了。
走了一小段便被拦了下来:“这是干什么的?现在这边有魔教妖人出没,寨主有令,任何人不许离开。”
接着一个赔笑的声音在顾长清身侧响起:“哎哟,罪过罪过,哥儿几个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哪可能是什么魔教的呢?这一片的邻居们都可以作证来着。”
先前的声音道:“那可说不准,上头吩咐了,魔教妖人善化,摇身一变就能把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学得十成十像。所以,今儿个还是回去吧,我们也没办法,奉命行事而已。万一出了点事儿,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呐。”
推车之人的声音迟疑了一下:“可是……”
那人不耐烦道:“少啰嗦了,你再纠缠,小心真当你跟魔教有瓜葛,拖了你去关着再说!”
推车人打了个寒噤,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可是这车上的菜蔬是水云寨要的啊。”
对方:“……”
推车人继续道:“那不是,据说近日水云寨贵客如云,急需大批菜蔬么?小人在集市上有个摊子,并定期向贵寨提供新鲜菜蔬的,结果昨日接到消息说,还要临时加一批,这不今日急火火地准备好了就打算送过去么?这,这这,结果遇上这事儿,您看……”
顾长清眼前一亮,觉得这事儿有门。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拦住了自家人,为了水云寨正常宴客,菜必然还是要送的。况且方才一排手推车都装满了的话,那这量着实不小,临时去别地儿采购即使能足量,恐怕也难以保证品质。
对方显然卡壳了一下,然后跟身边的人交代了几句,急匆匆地跑开了。不一会儿,脚步声响,有几个人跟着他一道回来了。
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响起:“往寨里送菜的?”
推车人连声应是。顾长清头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在拨弄他头顶的东西:“这里头不会夹带着什么东西吧?”
顾长清一颗心晃晃悠悠地提了起来。
推车人连忙笑道:“怎么可能?这菜蔬都是刚刚装上车的,装的时候方才几位大哥都在旁边巡视呢,不可能有什么东西在里头。”
那人不做声了,大约也觉得这么小的手推车上不可能藏下人。虽说上头交代的是,一只活物也不能放跑。但底下总是把大活人放在首位的,最多不过觉得这命令是为防止魔教借动物放出风声去引人来救援,哪会想到上头的真正目的,其实就在一只罕见的动物?
收回了手,那人沉吟道:“这么着,你们回去,这些菜,我着人送去就行了。”
推车人见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行,无奈之下只得依了。一伙推车人的脚步声渐远,这头已有人接了推车,往巷外走去。
这下子苦了顾长清,他本想着能到外头就慢慢向外拱,趁人不注意偷偷摸到车底,然后找个合适的时机就悄悄溜了。结果现在换成了水云寨的人,而且能被杨奕川调来执行如此重要任务的,也算得上好手,从方才的表现看也相当谨慎,实在没那么容易糊弄。顾长清听着车外轻灵的脚步和绵长的呼吸,心里各个想法转了一圈,却似乎没有一个管用。
这一排十来个人,只要有一个眼尖看到了他,那今天就是没法脱身的。况且,自己只要稍稍往外挤一挤,恐怕都会给人听到动静。
顾长清在车内一筹莫展,时间却是不等人,何况习武之人脚下格外轻快,耳际传来越来越热闹的人声,已经更加无法走脱了。索性也不再纠结,一不做二不休,打算进了水云寨再说,现在这些出去围堵人的都是打手,一个两个反应敏锐身手不错,总不见得后厨还卧虎藏龙吧?
要真碰到少林寺扫地僧那样的存在,只能说天要亡我了。
打定了主意,心里便踏实了一些。顾长清侧耳关注着外头的动静,一路上显然有许多水云寨的人,拉车的大汉们时不时地打个招呼。最终,车子往前一倾,咔哒一声,停了下来。
顾长清的心又悬了起来,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帮忙卸货。
好在自认为身份相对“高贵”的打手们没兴趣帮后厨的人这个忙,简单交代了来龙去脉后,很快就离开了。大厨自然也不会亲自动手,指挥着一众帮工杂役往下搬东西。连同大厨在内,这群人都脚步滞拙,呼吸声重,应当是不会武功的。
几名仆妇边卸东西便口里聊着天,顾长清听她们脚步声刚离开,偷偷地挤出一个脑袋,观察周围环境。后厨的小院不算大,除了几间做饭摆盘的房子比较宽敞,其他地方都逼仄得紧。小小的院子里放了几个大木桶,里头装着尚未洗净的碗盘,几株小树营养不良一般地蜷缩着,门后堆着一堆没来得及清理的厨余垃圾。
顾长清想,难不成要钻进厨余垃圾里等待时机么?
这时,垃圾堆里窸窸窣窣地有东西动了起来。呼啦一声,一条脏兮兮的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狗钻了出来,正跟顾长清眼对眼。
顾长清:“……”谁能告诉他,这种时候到底是别开眼睛比较好,还是继续淡定对视比较好?
听说狗都是欺软怕硬的,你要是显得心虚了,它便会得寸进尺。顾长清也不知道这传说是真是假,只得硬着头皮和它对视。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往后缩脑袋,最后唰地一下将脑袋缩回了车里,顶开头顶的重重阻隔,在车内爬动起来。
那狗大约没见过敢这么猖狂地跟它对视的“黄鼠狼”,一开始也呆了一下,见顾长清非常狡猾地选择了逃跑,立刻惊天动地地叫了起来。
里头的人纷纷跑了出来:“怎么了怎么了?哟,这作死的狗,又把垃圾弄得到处都是哟!”
一人道:“它叫得这么厉害做什么?不会有什么人闯进来了吧?”
另一人道:“外头那么多人守着,要还能让人进来就是饭桶了。估计是见到什么耗子之类的跑过去了吧。”
前一人道:“但它怎么一直对着这辆车叫?不会车里混了什么吧?”
几人立刻七手八脚地开始先扒这辆车里的菜,顾长清在底下拼命地爬啊爬,终于在他们扒到底之前跑到了车的另一头,沿着扶手爬到了车底下。
一群人疑惑道:“没什么东西啊,这条死狗,整天就知道翻垃圾,作死的货!”
冲可怜的大脏狗喝骂了几句,狗灰溜溜地夹着尾巴窝在了门边。顾长清松一口气,侧耳倾听,外头人来人往脚步纷纭,只有右侧稍稍少一些,似乎可以考虑作为退路。
稍稍探了一下脑袋,想要看看右侧的地形,谁知那只狗眼睛特别尖,眼见害他挨了骂的“黄鼠狼”还敢冒头,又汪汪汪地狂叫起来,这次还冲了过来。顾长清浑身毛一炸,嗖地一下窜出车底,蹬蹬蹬一路跳到了前头的车上,好在他非常有人类的常识,逃命途中也不忘尽量俯身在屋里人视线的盲点中。
那狗却不知这许多,一路猛冲,丧心病狂地撞散了一地垃圾,撞飞了一把扫帚,最后咣叽冲到顾长清跑到的车前,偏偏是一辆没有卸菜的车,一头扑了上去。顾长清钻进车内,尾巴堪堪脱离狗嘴。傻狗用力过猛收不住,一头撞到车上,手推车侧边猛一受力,轰隆一下倒在地上。
屋里的人又稀里哗啦地跑了出来,一看笨狗带来的灾难,登时大怒,抓了扫帚竹棍一类就要打狗吃肉。顾长清趁机跳到右侧的墙上。小心地往那头一看,层层叠叠的屋宇相连,是水云寨更深处了。心下有些犹豫,里头闲杂人等虽然会少一些,但必然也更危险,不知道要不要往里进。
但似乎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傻狗虽然没有引起后厨人的注意,却成功吸引了外头巡视人员的注意,顾长清听到许多脚步声向这边靠拢过来,立刻跳到了墙的另一头。
听人在详加询问发生了什么事,颇有寻根究底的味道,顾长清直觉这次水云寨是铁了心要找到自己,立刻迈开脚步向内部跑去。
经过一段时间的淬炼,自己伸手已经不差,猛地遇到一两个身手好一点的,也不是不能制住。但若在外头,被一群人包围住,哪怕伸手不怎么样,只要有一两个反应快的喊出了声,都会带来一场灾难。
他知道自己江湖经验浅,水云寨既然有问题,内部必定处处防备,便专挑不是路的地方走。有时从花坛里窜过,有时沿着屋顶边缘跑一阵,有时则沿着墙角慢慢前行,一路上倒是有惊无险。
事实证明他的谨慎是正确的,有一次路过一条看着平凡无奇的小径边缘,顾长清不小心踢到了一块小石子,石子咯噔咯噔一口气滚到路中央,顿时房檐下三个隐蔽的角落嗖嗖嗖射出十几支角度刁钻的箭来,吓得他差点打了个跌。
也是他现在的形态非常小,否则哪怕再小心,这样完全没有经验地瞎闯,也是避不开许多陷阱的。
不知走了多久,人声渐渐稀疏,顾长清松了口气,打算暂时躲避一番再找机会出去。一边想着,一边打量着这里的环境。
这里有个幽静的小花园,一方澄澈的小池塘,里头显然是活水,几尾锦鲤在里头悠闲地游动着。池塘旁边是座假山,坑坑洼洼地倒是躲藏的好地方。顾长清被一路上的机关吓到了,不敢动那主要的部分,老老实实地窝在了一块小假山后头。人如果从大门进来,看不到这里。
稍稍安定了下来,便开始担心起慕容萱一行人来。他们现在是到了千星寨的地盘上,不知道会不会吃亏,希望已经顺利跟魔教的人会合了。还有萧珩,联想到当初跳进观澜江的场景,顾长清想他会不会一时脑抽了直接跟千星寨的人对上……
但是现在还到处都戒严着,说明杨奕川应该没有抓住他们吧?
日头一点点偏西,暮色四合,院子里一点点腾起了雾气。水云寨虽然没有整个建在水上,却也有很大一部分延伸到水中,更以索道连通了许多小岛。早晚的时候,往往水汽氤氲,如在云雾间行走一般,是以名为“水云”。
顾长清折腾了大半天,又累又饿,这时候又不能放松警惕,只好在原地练一练功,以期稍稍恢复精神。不知过了多久,耳朵动了动,有两个人靠近了这边!警惕地睁开眼睛,悄悄往外探了探头。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非常清晰地出现在小院外。吱呀一声,门开了,赫然便是杨奕川和那神秘的黑衣女人!
顾长清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在院内一扫而过,当机立断缩回了脑袋,身体伏在当地一动不敢动,拼命把存在感降到最低。在这么近的距离内,他愈发清晰地感觉到女人身上传来的强大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