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血寒并肩下山,步入帐中,见地上铺满奢华毯子,道儿端坐其上,两个侍女正替她捶肩捏背,喂食葡萄。她见两人返回,笑道:“两位怎这么快回来了?难得团圆,为何不在山上花些功夫,养个娃娃?”
血寒摇头道:“夫人取笑了,我二人商议大计而已。”
盘蜒见济节、楚小陵都在,歉然一笑,心想:“道儿随口胡言,可让旁人笑掉大牙。”但心底也并不在乎。
济节道:“大人,此次盟会,你是否会出手?”
盘蜒摇头道:“我不过来凑凑热闹,济节兄,你练功有成,是否想上台揍人?”
济节道:“若大人吩咐下来,我自当献丑。若大人不下令,那我便走着瞧了。”他经过这多年苦练,得盘蜒切磋指点,武功突飞猛进,自诩身手仅比当年履伯稍逊一筹,若要上场,自也不怕。
楚小陵神色雀跃,笑道:“吴奇大哥,此会群雄云集,高手无数,正是彰显我万鬼声威的好时机。”
盘蜒奇道:“楚公子若要显威,我又岂会阻拦?”
楚小陵暗觉惋惜:“我穿甲服药,本可一举击败此人,名正言顺当上万鬼宗主,但他偏偏胆小怕事。罢了,罢了,他龟缩不出,坏的是他自己名声。”
此时,有一瘦小的灰袍汉子走来,道:“城主,谷中现有名家名册,我已备好,城主可要过目?”此人绰号雾蜘蛛,掌管涉末城军机要务,极为能干。
盘蜒喜道:“武先生,辛苦你了。”武先生面露喜色,似乎甚是光荣,退在一旁,静候盘蜒差遣。
盘蜒翻阅书册,大多武人姓名都识得,见到东采英、泰远栖等狮心国人,一笑而过;再见到郭玄奥、廊释天、廊邪、廊骏、廊宝、青斩众人,点头道:“这郭剑圣与观皇帝果然来了,连这你都打探得到?”
武先生道:“这帝王之尊,远道而来,本该严防机密,滴水不漏,但观国朝臣穷奢极欲,好酒贪杯,总有漏洞。我听闻在那观国龙舟上,廊邪舱位尚非最佳,有两人更在他之上,那自是郭玄奥、廊释天了。”
盘蜒道:“他们是来看戏的。”
楚小陵听得心情紧张:“这雾蜘蛛知不知道我与廊释天之事?嗯,他决计不知,当时我与廊释天那样除了那杀手烟影,并无第三人在场。”
武先生道:“听闻是廊邪、廊骏两兄弟出面,其余五龙将中,“毒路桥”齐南海,“碎礁石”于察罕随行,没准也想试试。”
盘蜒叹道:“黑蛇教如此猖獗,边远诸侯之国相继沦陷,这皇帝还来凑什么热闹?为何还将统军的大将军带来?”
武先生冷然道:“皇帝老儿享乐尚且不及,哪管得了数千里外的百姓将士死活?”
楚小陵干笑几声,点头附和。
盘蜒又看下去,见其中有出道不久,与廊骏齐名的天才剑客;有称霸一方,盛名震耳的沙漠巨盗;有海岛异族的蛮人首脑,有杀人如麻的征战名将,皆被武先生用朱砂笔点描,当是武功出众之人。
道儿、血寒、济节、楚小陵也细看名册,道儿、楚小陵见识不及,一大半都不认得。血寒则比盘蜒、济节更为渊博,倒像是在这异国他乡住了一辈子似的。她一边瞧,一边说道:“这人也来了?他原来还活着么?啊,这大魔头原来还没死?我听说此人罪行累累,倒想上去诛杀此人啦。”表情丰富,忽惊忽笑,甚是活泼可爱。
忽然间,营帐入口侍卫喊道:“你是何人?不得擅闯!”蓦地两声闷哼,翻倒在地。盘蜒一愣:“我账外侍卫是我精挑细选出来,武功了得,来人是郭玄奥、东采英么?”
有一人掀开帘布,走了进来,这人一头披肩黑发,身形魁梧美观,一张脸黝黑发亮,棱角分明,刚毅沉稳,眼神平静,却又有些凄凉,令人隐隐觉得此人身在远处,难以亲近。
济节森然道:“报上姓名来!”
那黑发汉子似根本没瞧见济节,济节踏上一步,与那黑发汉子对视,他比这黑发汉子仍高了半尺,但那汉子却无动于衷。
济节一指点出,指力射往来者咽喉,砰地一声,那人后退半步,竟然毫发无伤。济节心中一凛:“他中我此招,居然并未吐血,到底练得是什么功夫?”
武先生自以为天下高手,无人不识,但死死瞪着这黑发汉子,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却半点想不起来,他一贯对学识引以为傲,此时失手,不禁冷汗直冒,深感沮丧,似乎从此身败名裂一样。
盘蜒站起身,打量那黑发汉子,嘴角上扬,眼神惊喜至极。那黑发汉子摇了摇头,道:“你知我知,便已足够。”
盘蜒道:“你怎地来到北地了?”
黑发汉子道:“说来话长,你呢?怎地成了万鬼了?”
盘蜒道:“那也是长篇大论,说来不易。”
黑发汉子说道:“待会儿擂台,我试试你功夫,无论输赢,从此我与你并肩作战。”
盘蜒喜道:“有你相助,那是万事不愁了。你眼下起了个什么名?”
黑发汉子想了想,道:“鸿海。”
盘蜒指了指自己,道:“吴奇。”
黑发汉子发出笑声,但笑容极不自然,只翘起小片嘴角,眼神中全无半分笑意,像是一生不曾笑过,说道:“我能找来,自然知你姓名”。
血寒看着此人,刹那间心神激荡,暗忖:“这人修为深不可探,又是什么来头?”
鸿海更不瞧旁人一眼,回身出帐,又两声轻响,那两个侍卫穴道已解,就此醒来,但鸿海已然走远。
武先生痴迷军情,登时喊道:“城主,这人到底是谁?我求求你,快些全数告之属下,属下若得解惑,死而无憾。”
盘蜒道:“他是中原海边荒地的一个野人,多年之前,我带他前往中原,由此结下交情。他武功很了不起,算是我大半个师父,只是有些不通世务罢了。”
武先生又道:“他练得是什么功夫?是什么门派?有没有妻儿父母?”
盘蜒随口道:“他练得是孤魂野鬼功,门派是洪荒派,但那门派只怕已然灭绝。父母已死,妻儿多半也没有。”武先生如获至宝,一一记下。
济节道:“我那一指虽未尽全力,但他能若无其事的挡下,这一身横练功夫,当真非同小可。若他存心归顺,实乃天大好事。”
盘蜒答道:“那是自然,此事确然无疑。”
楚小陵心想:“这鸿海不同寻常,但人却有些呆傻,我要胜他,或许倒也不难。吴奇答应此人比武,倒也正好让我开刀。”
之后无事,众人各自回营,盘蜒与道儿用餐之后,两人相拥而眠,道儿得盘蜒陪伴,心中安宁,少时已然熟睡。
隐约间,盘蜒只听血寒悄悄传话,问道:“太乙,你怎识得这般人物?除你我之外,这世道也仍有真仙么?”
盘蜒道:“连这也瞒不过你?”
血寒道:“老娘当年行走江湖,绰号‘摧花败柳雪钻洞’,那人并未隐瞒修为,我一眼便瞧出个大概。你给老娘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不得私藏消息。”
盘蜒笑道:“鸿海不让我告人,我也爱莫能助。”
血寒沉吟许久,忽然娇滴滴的说道:“吴奇相公,奴家见你与夫人久婚不孕,好生忧心,千方百计,觅得一偏方,可令夫人怀上你的骨血”
盘蜒吓了一跳,道:“你敢!”
血寒道:“我怎地不敢?我大敢特敢!老娘当年尊号‘无孔不入雪送子’,见着这等悲剧,不管上一管,老娘良心不安。”
盘蜒心下发颤,只得说道:“好,好,我说,我说,鸿海他本叫湮没,是在轮回海中,受古神拘役的看守。”
血寒惊呼道:“他是古神属下?”
盘蜒道:“他是千年之前,吸纳数十万人炼魂而成的得道高人,就如当年的小默雪一般。只是那阵法耗时更久,更为周全,故而他功力比小默雪更高。可正因他乃世间异术,不知为何,被掌控万仙的古神瞧上,于是将他魂魄一分为二,一者是为万仙的仙殇剑仙,一者则留在轮回海中,掌管万仙门人飞升事务。”
血寒曾听盘蜒说起过万仙诸般规矩,说道:”难怪你称他半个师父。”
盘蜒道:“十多年前,我升上万仙破云层时,替他找来一神裔族祖先的躯壳,我将那躯壳一齐送入仙露泉,他由此借那躯壳重生。”
血寒道:“此事好生凶险,若闹得不好,你自个儿得当湮没替身,被困在轮回海中。”
盘蜒笑道:“山人自有妙计,轮回海古神要拿我顶替,我又使一招金蝉脱壳,逃出生天。”
血寒忧心忡忡,道:“你可别惹恼了古神,遭天打雷劈。”
盘蜒道:“自然是惹恼了,但不知为何,古神未找我麻烦。不过从那以后,我事事倒霉,直至今日,更碰上你这么个灾星。”
血寒嚷道:“不过多问你几句话,你就叫我灾星?你这人真不够朋友。当心老娘脾气上来,发功咒你。”
盘蜒怕她又说起那“送子神咒”,忙不迭求饶,血寒嘻嘻一笑,就此不再多问。
盘蜒想起湮没,心中振奋,那是他生平功德的象征,是他善心的写照,天地广大,两人却终于在此重逢。
他深感自己过往并非一味的犯下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