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寒遥想当年事,眉宇间微微颤抖,似乎那场浩劫,兀自如噩梦一般。
逐阳道:“妹妹,你怎地逃过那恶人的?”
血寒苦涩道:“我沉入血水,那恶人未见到我,后来师父找来,接我进入山海之门。”
逐阳喜道:“那就好,那就好,我可替你担心了好久。我在那边的凡间找不到你,便知道你来此处,于是设法来此,果然又能感应到你这丫头。那以后的经过,确实一言难尽,却也不必多言。你听我说了这许多,可总算明白了么?肯乖乖听我话么?”
血寒踏上一步,逐阳察觉她功力凝聚,并未放下戒备,反而蓄势待发,双眉倒竖,愤愤道:“我苦口婆心说了这许久,你怎地不明好歹?”
血寒道:“阎王大人为一己邪念,致使群魔乱舞,凡人死伤无穷。贫道非但恕难从命,更需令阎王大人死心,彻底忘记此事不可。阎王大人虽不死不灭,但我非将你逐回聚魂山不可。”
阎王呼吸沉重,顷刻之间,目光冰冷,道:“那原也无第二条路可走!”
话一出口,他手掌火光如网,罩向血寒,血寒手一抹,拍出血雾,那血雾迅速冷下,将那火网破了。她再一前冲,一柄白骨剑宛如万花绽放,快胜惊雷。逐阳挥手,火焰纵横,阻挡那白骨剑,可那白骨剑寒意森森,吸收热气,那炽热无比的红光霎时变暗变蓝,消弭无踪。血寒一声喊,嗤地声响,将阎王胸口斩出一长条口子。
逐阳闷哼一声,伤口痊愈,全身火蛇万道,纷繁缭乱,将血寒迫退。拳头往空中一挥,数百道火光冲上云霄,好似一囊括苍穹的大烟花,那大烟花的火光宛如暴雨,又全数朝血寒打来。
血寒轻巧跳上半空,那火雨似有知觉,变了方向,追向血寒,笼罩大地。血寒再使一招“白骨花”,剑影重重,汲取极热,那火焰雨便就此消停。
逐阳那火焰雨一招本就是掩人耳目,他人闪至血寒背后,蓦地巨掌已捏住血寒,全身火星似饥饿的水蛭,灼烧血寒身躯,这逐阳神功全力施展,有如将血寒至于大火山中。
血寒剧痛,急运血肉纵控念,背上也长出白骨花来,结结实实刺破逐阳真气,逐阳掌心重创,心神微乱,大叫一声,血寒一咬牙,化作血水逃开,陡然已在远处现形。
逐阳竟不给血寒喘息之机,追了上来,变作烈焰,包裹天地,无所不在,无处不来,血寒手腕一振,霎时刺出数百次骨剑,剑上依旧冰冷至极。热气寒气互冲对撞,嘭地一声,空中冰晶茫茫,血寒、逐阳各受重伤,一齐退开极远。
血寒半边身子已被烤糊,另半边也满是伤痕,逐阳手足虽被冻伤,一晃眼功夫,又已回复原状。他连声叹息,道:“妹妹,你这又是何苦?这世道此刻等若在我掌中,我寿命无限,你身在魔猎之中,终究有内力耗尽的时候。”
血寒眨了眨眼,身上肌肤已完好如初,更无半点破损。她再一挥手,招出一件道袍,一如开战前的样貌。
逐阳霎时“啊”地一声惊呼,表情痛苦,道:“你你这是借我的寿命,这是什么法术?”
血寒道:“我每刺你一剑,都夺你寿命,治愈自身,也无需借助冥池效用。逐阳,我说过要在此杀你,那句话并非空谈。”
这世间生灵寿命,实则往往指躯壳存活时日,而任一生灵,皆由体、魂、魄、气聚成,魂魄气居于体,是为命也,无论那体是血肉骨骼,还是铁石金玉,只要魂魄不离,便有命在。而这血肉纵控念的白骨剑法,每一剑刺出,并非夺人血肉,而径直斩向那“命”,将旁人岁月挪至自己身上,迫其魂魄气速速离去。
若换做凡人,只需被血寒骨剑轻轻一触,百年寿命,转瞬即逝,而血寒自身则延年益寿,魂魄体气愈发强健。此招虽威力奇大,却过于残忍,且等若偷窃,血寒创出此招,可生平从不施展,然则眼下遇上这寿命不止的阎王,她决意诛杀此魔,故而施出此剑对付,纵然阎王不死不灭,血寒也总能与他势均力敌。
逐阳顷刻想通,笑道:“那也容易,我不中你剑招就成。”再度猛攻,身法剧变,竟又快了数成,稍稍一动,便卷起一股震天热风。
血寒武艺深湛,即便跟不上他神速,可已料到他心思,骨剑一转,白光盘绕,挡住攻势。两人陷入僵局,各呈绝学,血寒再伤不得逐阳,而逐阳畏惧她骨剑,自也害她不能。
如此斗了一天一夜,逐阳一拳袭来,血寒转动剑锋,那拳头对准她手上骨剑,好似自己凑上去一般,逐阳一声暴喝,迫出全力,喀喀声中,将骨剑打的寸寸折断,余威扩开,山谷震荡,陷入一片火海。
逐阳高声道:“妹妹,够了!你这点小小把戏,遇上无坚不摧的逐阳神功,却又有何用场?”他活动越久,潜能越强,已将功力提升至极处,灼热处远胜过她剑上寒气,两者比拼,自是他更胜一筹。
血寒小巧身影从火海中飞出,依旧已然痊愈,凝视逐阳,神色不屈,逐阳叹道:“就算你夺了千年万年的寿命,又有何用?早些投降,少受些苦,岂不更好?”
血寒想了想,笑道:“是啊,早些投降,自然更好。”说罢微微点头,闭上双眼。
逐阳不明所以,可转眼之间,又觉一股寒气在体内蕴育而生,游走蔓延,霎时已布满全身。他身躯僵硬,麻痹不动,大骇之下,逐阳神功鼓荡震动,想将这寒气驱逐出去,但那寒气牢不可破,连逐阳真气都被她冻结。
血寒松了口气,骨剑开花,白光交错,逐阳厉声惨叫,再中百剑,跪倒在血寒面前。血寒借他之寿命,恢复本元,真气体魄几乎全无耗损。
逐阳颤声道:“你你又是什么歪门邪道?”
血寒笑道:“歪门邪道?那可愧不敢当?我这血肉纵控念掌管‘生’,与之相对,自然是死。死者,万物寒寂,冰封不动。我与你缠斗许久,这‘血寒’真气早投入你血液之中。只需等你奋不顾身,守备薄弱之时,便可趁虚而入,将你满身活血,变作死血。那存活之气,也变作死寂之气。”
逐阳心想:“是是我那一拳只攻不守,虽重创了她,却也被她所趁。血肉纵控念,连我这阎王生机也能剥夺?”
骤然间,有四人同时降在四周,环绕两人,血寒不再理逐阳,说道:“群妖都驱逐了么?”
苍鹰、灰炎、三丰、燕然皆着实狼狈,灰头土脸,头破血流,苍鹰说道:“杀的头也疼了,手也酸了,总算无一疏漏。门主原来在此耽搁,害我去替你那边挡了一挡。”
三丰悲叹道:“我赶到时依然太迟,百姓死伤惨重,可总算也救人不少。”
众人急于赶来,无暇治伤,眼下着实精疲力竭,看逐阳情形,却又心中一宽,灰炎笑道:“这罪魁祸首已被门主制住了么?”
血寒道:“我杀他不得,只能将他魂魄逐走。苍鹰,需运你的剑法,斩他一斩,换上另一阎王,以免再度生祸。”
苍鹰摇头道:“这其中大有难处:与他动手的人是你,我未受他加害,不通他心灵,便斩他不得。你先将他赶走,以后提防着点儿,令他再也休想闹事即可。”
血寒嗤地一笑,道:“那你这剑法又有何用?嗯,由此可见,破魔弑神剑,实远不及我血肉纵控念了。”
苍鹰哈哈一笑,指了指逐阳,示意她快些动手。
逐阳抬起头,表情已然镇定,气度沉着,毫不惊慌,他道:“我本以为能凭自身之力,将你劫走,如今失算,当真好生丢脸。”
血寒更不容情,长剑刺向逐阳脑袋,但瞬息之间,逐阳横跃,已抓住血寒手腕。血寒低哼一声,如何想得到自己这“血寒神功”竟被逐阳破解?
逐阳动作太快,而苍鹰等人皆伤重未复,精神恍惚,转眼之间,也难上前援助。
血寒虽败不乱,心念电转,立时想出反击之法,正欲释放寒气,借机脱困,可突然她手足酸软,全身无力,连反抗的念头都无法想起。
逐阳夹住血寒,全速冲刺,仅片刻间已到了数十里外,苍鹰等人岂能料到门主竟一招落败?起身追赶,却毕竟比逐阳慢了半拍。
逐阳从口中吐出两枚珠子,一枚烈火珠,一枚流水珠,他撬开血寒嘴巴,将烈火珠放入她口中,血寒心头巨震:“这这珠子里有天灵者的气血,那是我的血肉轮回之法。”
这两颗宝珠,正是逐阳为确保此行万无一失而预备的法宝,两颗珠子,分有主仆,烈火珠为仆,而流水珠为主。小默雪当年被带入抑天山,曾触碰过烈火珠,受火焰灼烧,气血被烈火珠吸收。而流水珠乃白铠自幼携带,自也带有白铠气血。
方才逐阳与血寒相斗,血寒诸般神通,皆加诸逐阳体内,自也融入烈火珠中。那烈火珠本就含有小默雪灵气,霎时与血寒功法圆融无缺,以此紧密相连,血寒不知不觉间,竟成了流水珠的仆役。
逐阳张口说话,拖延顷刻,实则暗中施法,操纵血寒自行解开那“血寒神功”,血寒自己兀自未觉。而这水火宝珠无法长久制住血寒,故而逐阳急急行动,喂她服下烈火珠,以更凌厉的法术困住血寒。随即,他在血寒脑袋上一拍,血寒心魂巨震,大口吐血,再无还手之力。
逐阳笑道:“随我去聚魂山吧!”一道光柱贯彻大地,直通云霄,罩住两人,一眨眼功夫,他已临近云中那聚魂山裂隙。
本来山海门人,神力非凡,却又并非阎王,万无法通过这苍天裂痕,然则逐阳的天阳灯便是为此持备,这天阳灯正是古神昔日躯壳炼化而成,与逐阳相得益彰,可令他携带神人,突破乾坤障壁。
到聚魂山之后,他可安心处置血寒,他需将她真气剥离,容入自己身躯,他集齐古神魄、体、气三者,或可一举通往轮回海中,找到“母亲”。
苍鹰等人卯足全力,快如电光,可仍已赶不上逐阳,众人倍受煎熬,心急如焚,可也知道委实无法相救。
山海门门主就在众人眼前,被这魔头擒走?这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洗刷的耻辱,但到此地步,谁也想不出阻拦的法子来。聚魂山百万群魔,早令他们疲惫不堪,纵然提气直追,也被逐阳越抛越远。
逐阳看着那苍天之痕,咧嘴大笑,那是积压了千万年的狂喜,在此刻宣泄出来。
但就在这时,逐阳心中一寒,不由自主的放缓脚步。
他见到那裂痕变了模样。
那不再是通往乾坤的空洞,而成了一只充斥苍穹的蛇眼,那蛇眼绽放妖邪的光芒,眨眼之间,无数只蛇眼遮蔽了黑夜,蒙住了地狱。
又有无穷的大手探出云层,朝逐阳挥动,似在盼他速速靠近;更有无尽红唇露出微笑,传来放纵的笑声,扰乱逐阳心智。
逐阳愣了片刻,忽然惊觉怀中之人已经不见,他忍不住放声大叫,声音又绝望,又惊恐。
血寒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人怀里,她仍有些神志不清,但愣愣看那人,已认出那人是谁。
她道:“太乙?”
盘蜒不看她一眼,将她随手一扔,正落在追来的苍鹰怀抱中,众山海门人皆吃了一惊,欣喜之余,却万不曾想会是此人相救。
逐阳高声怒吼,手一转,天阳灯已在手中,他先前不用此兵刃,是怕下手太狠,将血寒一举烧得万劫不复,然而此刻受了愚弄,再也忍不住怒火。
盘蜒神色漠然,左臂绕身划动一圈,于是东西南北,现出一刀一剑,一枪一斧,依旧挡住这阎王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