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阳城在靖国最北端,春季过后白日越来越长,初夏的晏阳城白日里还不是最炎热,黄昏时分却渐渐有点凉了。
没有吃午膳,用力又多,战英此刻已经又疲惫又饿。她拿过水囊胡乱喝了几口,飞快嚼了嚼面饼,抹了抹唇一下下地继续凿着石。
采石场安静又空旷,只闻她凿石的叮叮声,以及时不时飞溅的火花陪伴着她,她想起幼时爹爹作战归来,抱她在腿上教她背的兵法
“夫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
战英口中背着,手里不停凿着,心痛难自抑,眼渐渐模糊了,她死死咬着唇,不让眼泪掉下—
脆弱的心对她全无助益,只会蚕食她的意志让她越来越软弱。
把眼泪逼回眼眶,她越发用力加速凿石,口中继续背着
“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夫将者,国之辅也,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
还没背完,她听见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她警觉地转过身,一张黝黑憨厚的脸印入眼帘,
“铁牛大哥?”
铁牛宽厚地笑笑挠了挠后脑勺
“日里不敢得罪程三,只能照实说了,我总觉得有点对不住你,你一个小姑娘家家怎么能凿出三块,我来帮帮你……”
战英心中感激
“不用了铁牛大哥,你白天已经很累。”
“不打紧,只有一身蛮力,不来帮你也是在房里听一群爷们吹水,无趣得很。”
战英知道铁牛是托词如此,为了不让她太过于歉疚,如此有心倒让她不好多做推辞
“如此便谢过铁牛大哥,不用你出力凿石,你教我怎么更快些就是。”
铁牛拿出自己那副工具,指着战英身前那块石道“你看,石头也是有纹路的,你对着这处下楔子,挥锤的时候不是用大力,巧劲即可,还有…”
铁牛详细地告诉战英其中诀窍,战英再挥锤果然快了许多。
铁牛也挑了一块石头凿了起来,战英便问道
“铁牛大哥您何方人氏,我看您使锤娴熟,应该是有技艺的人士,为何在此务工?”
铁牛不减速度,边挥锤边道
“说来话长,我本是业县一铁匠,有自己的铁匠铺,虽然不宽裕,日子倒也过得去。慧帝18年,汴国来犯,我们业县正好在战场后方,军爷说兵士不够要征兵,征用当地的壮丁,那军粮和兵器自然是不够的,我因有技艺,不用征去当壮丁,但是当地的所有铁匠铺都被指派了要完成一定量的兵器锻造,我的铺子被指派十日内完成百把弯刀,据说用于勾汴国骑兵队马匹的腿。我告诉军爷我完成不了”
战英听到这便问道
“是百把弯刀数量太多了,时间不够吗?”
铁牛摇摇头
“十日百把,每天赶工是可以完成的,难就难在铁不够。军爷是给了一定银钱作为酬劳,让我们去购置铁矿。可是当时两国交战,曜国的铁矿运不进来,本国铁矿本就出产少,这铁矿价格涨了数倍不说,就是有钱也买不着。如果是长枪,矛等倒好,用的铁不多,这弯刀除了手握的柄,刀身全是得用铁。”
铁牛把石头翻了一面继续边凿边说
“我们县里我知道的几家铁铺的铁匠全都连夜收拾细软跑了,我知道我留在业县如果十日后交不出弯刀,即便不死也得获罪,于是带着老母也连夜逃走了,路上我那身体不好的老母故去了,可怜她临了却不能落叶归根,”
铁牛说到这有点伤感。
“我一路西逃到此,不久盘缠用完,我想先找点活计做着,后面再重拾我那打铁的技艺开个铺子,我身无特长,蛮力却有,这工事当中采石场工钱最高,而且我这也没钱打点,谋不到轻松的工种。”
战英听完便有些不豫,早些时候听父亲和哥哥谈论过这就地征兵征粮的弊端,但是远没有亲耳听到苦主现身说法这样真实而直观。她知道那场战事靖国败了,最后赔了汴国无数金银牲畜才算保住城池。这样看来这制度的弊端不仅仅是会吃败仗,也会造成人口的流失和民心的丧失,战英心道这样的制度应该且必须被废除。
谁也预料不到,今晚这看似随意的闲话家常,对战英造成了深远的影响,多年后她进行的军备改革,彻底革除了这个军事策略的弊端。
战英见铁牛情绪低落,便有意转换话题。她笑说道
“听说你们业县所在的云州有一种有趣的风俗,女子可以在七夕节那天用绣鞋扔自己看中的男子,砸中男子后,若是男子也有意便把绣鞋揣入怀中,不日便捧着绣鞋上门提亲,可有这回事?”
说到家乡的趣事,铁牛一扫阴郁,和战英聊了起来。
战英本就喜欢听各地奇闻,便央着铁牛讲云州的奇闻逸事,在谈笑中时间过得飞快,铁牛先把方石凿好了一块,而后帮助战英把她那块也完成了,此时已经是月上中天了,气温已经很低了,战英簌簌发抖,她跺着脚道“铁牛大哥,今日多谢你了,我们赶紧回大营去吧”
二人在大营附近有意分开走,怕被程三知道会连累铁牛,战英让铁牛先入营而她走的偏道往自己住处去。服役第一天便又累又困又饿还满手是伤,战英自己也有些惊讶自己竟能坚持下来,看来一个人潜在的能力是巨大的。
她正这么想着,加速走着,前面黑暗中斜刺里窜出一个人影挡住她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