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鹤衍慢条斯理地捻起桌上的化学试剂,注射进手臂上的静脉血管里,他制作的药剂效果果然是立竿见影,不过一会儿,他的视线便变得模糊,而他知道,再过不久,他将再无重见光明的可能。
他微微一笑,面色从容,一如往昔的莹澈无暇,可这次,他要将这红尘色抹去,为她入那阿鼻地狱。
眼前模糊的白色光晕在逐渐缩小,徐鹤衍淡然自若地在一旁的沙发椅上坐下,失明在即,他的心情却异常愉悦。
他一下一下地叩着沙发扶手,心道,她该发现他设置的那个机密文件了,也不知道她会是怎样的心情,失落?难过?愤怒?还是心痛?
不管怎样,他徐鹤衍从来不做无用功,既然决定要以双眼为代价换取幻境的破灭,那她就必须知道他所做的牺牲,他要她为他愧疚难安,即使不能以爱烙印在她心底,他也要通过其他手段,将她的身心全部占为己有!
而阿令此刻正像没头苍蝇一般在生化楼内四处乱转。
“徐鹤衍!徐鹤衍!你给我出来!我不要离开这里了!你快给我出来!”阿令撕心裂肺地大声呼喊。
生化楼向来是禁止喧哗的,然而走道里的士兵像是早得了谁人的吩咐,面对这样无视规矩的人,仍然目不斜视,仿佛只是一座座没有意识的雕塑。
阿令拧眉上前揪住一个士兵的衣领,急切地问道:“徐鹤衍去哪里了!”
士兵缄默不语,连面上的表情都没有改变分毫,冷漠而板正。
阿令气得咬牙,却知道她是问不出什么的,军纪如铁,更何况他们是徐鹤衍的手下。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颤抖着手试图打开这层楼的所有试验室,然而虹膜扫描的门锁将她紧闭于门外,她似乎毫无办法,只能坐等最后的结果。
可这个结果,她不想要!
阿令攥拳,许久未修的指甲陷入嫩肉里,细微的疼痛传达到她的神经末梢,让她能更加清醒一点。她跑进休息室,从侧窗上一跃而下,直奔向门禁处。
因为速度过快,连微风也刮得脸生疼,阿令却浑不在意,急急跑到门卫处,从敞开的窗口里探身而入,也不顾一脸惊愕的保安大叔,拿走了他的大喇叭。
她又快速回到了生化楼内,拿着喇叭大声喊道:“徐鹤衍!我给你三秒!三秒之内你不出现,我们就离婚!我元柔迦说到做到!”
“一!”眼前一片模糊,阿令却不敢眨眼,就怕错过了那个人的到来。
“二!”脸上一片濡湿,黏腻得难受。
快出来!快出来!快出来!
握住喇叭的手关节发白,阿令紧张得额角渗出细汗。
仔细想想,她与徐鹤衍之间似乎充满阴差阳错,一个抗拒,一个误解,他们仿佛都表白了对彼此的心意,却没能把最重要的东西给予对方——信任。
缺乏信任的感情就像是建在云上的高楼,岌岌可危。
她因噎废食,怕再次重蹈覆辙,落得个和前世一样的下场。而徐鹤衍因为她捉摸不定的态度变得愈发偏执多疑,哪里有什么丧尸,都不过是徐鹤衍的心结罢了。
难怪它们尖牙利嘴,腐肉横生,一双眼却仍旧诡异清明,眼为心,那是徐鹤衍的心。
雪女果然狡猾,说什么“消灭所有丧尸”,原来不过是另一个情爱陷阱。
她若是想要离开幻境,徐鹤衍就必须失去自己的双眼。
那她宁愿待在这幻境里!
“——三!”话音未落,阿令突陷刺眼白光之中,她只来得及骂了一句,便晕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时,天光已经大亮,阿令刚想睁眼,就被一双手臂箍回了熟悉的温热怀抱。
她猛地跳了起来:“徐鹤衍!”
徐鹤衍再次将她拉进温暖的被窝里,吻了吻她的长发,嗓音低哑地“嗯”了一声。
阿令赶忙摇醒他:“快看看我!”
徐鹤衍睡眼惺忪地看着她。
阿令伸出手指比了个“三”的手势,问道:“这是多少?”
徐鹤衍轻轻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三下:“三。”
阿令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你看得见我?”
徐鹤衍挑眉看向她滑落肩头的睡衣领口,勾唇一笑:“我不介意看得更清楚一些。”
阿令猛地转头看向床头柜,上面的花束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前那一切就像是一场诡异荒诞的梦境。
“我做了一场梦。”阿令拉起睡衣领口,捧住徐鹤衍的脸颊说道,发现手感甚好,她忍不住捏了一把。
徐鹤衍似笑非笑地问道:“春梦?”
这次阿令没有翻白眼的冲动,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轻啄吻了一下他的眉心,无比认真地问道:“你不记得了?”
徐鹤衍弯唇一笑,颇有些无奈又有些受宠若惊:“我该记得什么?”
阿令盯着他幽邃的双眼看了片刻,主动上前抱住他,尽管怀中的人瞬间变得僵硬,她还是收紧了手臂,低声说道:“徐鹤衍,我正在爱你,你也要爱我,你若不爱我了,我就……我就……”支吾了半天也没“就”出个所以然来,阿令狠心咬牙,放狠话道,“反正你要一直爱我就对了!”
徐鹤衍如坠黄粱美梦,反应过来时,说是欣喜若狂也不为过,他一个翻身将阿令压在身下,双眼灼灼地看着她,露出春风拂面般的笑容来,他在克制,他想确认:“认真的?”
阿令只觉得一阵心疼,她环住徐鹤衍的脖颈,点了点头:“嗯,所以你要相信我,我也相信你,只有互相信任,感情才能长长久久。”
“你想与我长长久久?”徐鹤衍牢牢地锁住她的双眼。
“怎么了!你想退货吗!不行!”阿令伸手一把捏住徐鹤衍的脸颊,作怪地向外拉扯,即使被这样戏弄,他依然温雅如昙,清朗明秀,好似风尘外物。阿令腹诽道,一个大男人长成这副美貌,也是太过了,难怪感情上要受些挫折,这叫“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徐鹤衍唇角微扬,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想验货。”
……阿令鄙夷地斜了他一眼,伸手揉揉他凌乱的短发:“你怎么就这么耽于情\\色呢!”
“因为你——”徐鹤衍衔住她圆润玉白的耳珠,含糊道,“看起来很美味,”他从喉咙里轻轻嗯了一声,舌尖灵活地卷绕纠缠唇间的香肉,“尝起来更诱人。”
“……”阿令一巴掌拍开了他的脸,伸指戳点着他的眉心,苦口婆心地教育道,“发乎情止乎礼。”
徐鹤衍以手支颐,一派雍雅模样,阿令甚至能看见他眼中的心满意足,仿佛月下仙人散去满身清冷月色,温润休明得让人心动。
她印象中的徐鹤衍一直是雍雅而又疏离的,何尝有过现下这样由内而外渗透出来的温柔亲近。
阿令想得入了神,徐鹤衍也不打扰她,他之所以想要她,是怕她无心与他,可目下她亦陷入了他设下的情爱陷阱,那他便可温水煮青蛙,若是急于一时反而会落入下乘。
阿令可不知自己已经变作了一只待吃的青蛙,只当徐鹤衍听进了她的意见,老怀安慰地夸道:“孺子可教也。”
徐鹤衍笑容莹澈温柔,一双眼落满星辰。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这块嫩豆腐迟早会是他的。
“徐鹤衍,我梦见你为了我眼盲身死。”阿令突然敛眉垂眸说道。
徐鹤衍长眉挑起,语气里还带点无奈的笑意:“就不能梦些好的?”
阿令抬眼看他:“值得吗?”
徐鹤衍的目光像柔和的月色清辉温温润润地将她笼在其中,半晌,他唇边掬起一朵优昙笑意,温柔又不容置疑地说道:“为你,千千万万遍。”
阿令只觉得心跳突然变得急促,时间却流逝得异常缓慢,男人柔和似一弯映月春水的眼眸让她几欲溺毙,快要不能呼吸。
她的心里似乎有颗种子,在他的浸润下慢慢生根发芽。
身形透明的雪女捧着一束花坐在窗沿边,她看向窗外曦霞延绵万里,如火燎原,如水跃金,唇边的笑容渐渐放大,苍老的脸庞恍惚间宛如妙龄少女一般鲜活灵动。
笑意粲然的脸庞,微带泪光的双眼,似乎半是爱恋,半是思念,半是感伤,合作一处,便是悠远时光带来的释然。
她抛开花束,俯身跃下,融入柔软多情的晨光里,四散的花瓣随着缠绵的微风飘向霞光尽处,就像是旱极一场甘雨,悄无声息地来到,再带着祝福离去。
何苦来,何苦来?
旭日清风里似乎卷携着空灵悠远的歌声,带着爱意细而无声地潜进那些爱与被爱的心里。
阿令心有所感般地看向敞开的窗口,柔和的天光与绚烂的霞云倒印在她纯澈的眼底,那一瞬间似乎可感花香,可闻曲声。
她眉目舒展,轻轻叹了一口气,偎依进徐鹤衍温柔又强势的怀抱里。
然而,在这样岁月静好的气氛里,突然响起了不和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