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真依连日来始终避而不战,营中的士气有些低迷,其实不止是普通士卒,就连一些小头目也表现得有些心浮气躁,毕竟十几万大军在对面虎视眈眈,并且敌军的数目还在不断增加着,他们看不到自己的出路在哪里。
“营主,为何程玄礼那边还是没有音讯?”沈慕山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心,他必须要为麾下的将士负责,斐真依可以说是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了程玄礼身上,一旦那边出现反复或是某种意外,这逐浪原,便会成为边军的埋骨之地。
“应该快了。”斐真依面色如常,似乎对程玄礼能否及时赶到帝都没有任何怀疑。
沈慕山明显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快了究竟是指多久?一天、十天还是二十天?如果拖上几个月的话,不需要对面集结的大军动手,他们自己就会被活活拖死在这里。
沈慕山正准备进一步追问,帐外忽然走进一个女武士:“营主,大营外面有三个人说要见您。”
“见我?”斐真依怔住了,第一反应是谢守安派来的刺客,但下一刻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以谢守安的赫赫功绩,还不至于使用这种低劣的手段,得是什么样的刺客才有可能在大军环伺下击杀斐真依?象罗成这样的人恐怕整座大陆也只有一个而已。
“他们说什么没有?”
“他们说是来自极北之地的故人门下。”
斐真依和沈慕山全都露出了惊喜的神色,极北之地。那岂不是程玄礼那边的人?
“把他们带过来!”斐真依长身而起,等了这么久,终于有消息过来了,沈慕山心中的大石也落了下来。
很快,斐真依便见到了那三个自称是从极北之地来的人,为首的是一个相貌英俊、看起来很斯文的年轻人,后面跟着一个大汉和一个少年。见到这三人的第一眼,斐真依就可以确定对方不是军中的人,心中不由升起几分疑虑。能让程玄礼派来和自己联络的,必定是军中精锐,不过看这两人的样子。无论如何也和精锐这两个字联系不到一起。
“我就是斐真依,有什么话可以说了。”斐真依审视着两人。
为首的年轻人微笑道:“恩师听闻斐叔叔死讯,惋惜至极,特遣我师兄弟几人出山协助营主。”
斐真依的表情有些僵硬,对方的话语中包含的信息量有点大,首先这两个人口中的恩师应该和自己的父亲相识,更重要的是他们竟然称呼自己的父亲为叔叔,自己家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亲戚了?并且听对方的意思,好像不止是他们几个。
“你们的师傅是……”斐真依的口气放缓了几分。
“身为弟子,不敢妄提师尊名讳。想必营主应该见过这个。”少年从怀中掏出一块木牌,并没有送过去,只是拿在手里。
斐真依看着木牌上的天道二字,神色顿时复杂起来,她曾经见过一块相同的木牌。木头只是普通的松木,纹理甚至还有些粗糙,但木牌上篆刻的天道二字却是如同刀劈斧凿,别有一番神韵,仿似活过来一般,斐真依从来没见过有人可以把字写到这种出神入化的程度。因此见了少年手中的木牌,斐真依便对这二人疑心尽去,什么都可以仿制,但那两个字却是冒充不来的。
一时间,斐真依的神色有些恍惚,一幕幕画面交替着出现在他脑海中。
“哇……好臭、好臭!”年幼的斐真依捂着鼻子,在父亲的怀抱里扭动着,她想离开这里。
“依儿啊,你想想,我们路过硕河,硕河的水清澈、透明,你很喜欢吧?呵呵……你还闹着要去玩水呢,这个水塘却污浊无比,臭气熏天,同样是水,为什么区别这么大?”斐达清含笑说道。
“为什么?”斐真依好奇的问道。
“因为硕河的水是流动的,而这个水塘却从无变化,是死水,结果就变得污垢丛生了。”斐达清轻声道:“依儿,你在想想,如果天上的太阳永远不会落下,一直光照着大地,我们的帝国会变成什么样?”
“孩儿不知道。”斐真依摇了摇头。
“大地会干裂,河水也会枯竭,我们再找不到东西吃,也没有水喝,最后会活活饿死、渴死。”斐达清尽量让自己的说的话简单易懂。
斐真依害怕了,对小孩子来说,禁食可是一种非常可怕的惩罚,她一手摇着斐达清的肩膀,一手指向天空中的太阳,气呼呼的说道:“不要嘛,父亲,快让它落下去,快快……好讨厌呢!”
“这个……为父可管不到太阳啊……”斐达清笑道:“不过,如果太阳落下去之后,再不会升起,你知道又会变成什么样吗?”
斐真依摇了摇头,瞪大眼睛看向斐达清。
“千里冰封,万物不生,我们一样会死。”
年幼的斐真依茫然了,太阳升起来不好,不升也不好,她不知道什么才是对的。
“阴阳交替,日夜轮转,这才是人生的至理啊,所以才有了我们帝国这番景象。”斐达清缓缓说道:“做人也一样,你不但要有刚的一面,还要有柔的手段,也就是说,你以后对待侍女啊、对待你的朋友啊,不要太过严厉,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毛病,要容忍、要放手,当然,也不能太过宽松,那样大家都不会把你放在眼里了。”
“依儿,你要记住,真谛只有四个字,中庸,平衡。”斐达清总结道。
斐真依眨了眨眼睛,这番话对一个幼童来说,太过深奥了。
“为父身边有不少人,就象这潭死水一样,变臭了、快要烂了……”
“父亲,你说的是谁呀?温叔叔他们吗?可是他们身上好香呢,一点都不臭。”
“有一种臭味是嗅不到的。”斐达清微笑道:“名阿姨刚才送了你一罐果糖,你愿意不愿意把果糖分给别人?”
斐真依用力摇着头,她当然不愿意。
“他们也不愿意。”斐达清道:“可是,如果一粒果糖可以救活一个人,依儿,你愿意把你的果糖分给别人吗?”
这种选择很痛苦,斐真依稚嫩的指尖都攥得有些发白了,良久,她才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真是乖孩子。”斐达清突然叹了口气:“可他们……还是不愿意!他们宁可在这水塘里慢慢发臭,也不愿意有新的河水流进来,整个帝国,已慢慢变得腐朽了,而且天岸山以南,还有一个可怕的对手在虎视眈眈,随时准备进攻我们,这种时候……变革则生,不变革则死!”
“我们依儿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孩子,不过,如果为父什么都没和你说,偷偷把你的果糖拿出来送给别人,你会怎么样?”
想想那场面,自己喜滋滋的去找果糖,结果什么都没了,肯定会很伤心的,斐真依眼圈变得有些发红。
“你会哭吧?”斐达清笑道:“他们不会,因为他们是大人,但,他们会拿起刀剑。所以为父只能把你送到琅山去,你一定要好好修行,以后你哥哥会遇到很多难关,只有你才能保护他。”
“谁敢欺负我哥哥,我就打他!”斐真依挥舞着小拳头,刚才父亲说的话她能理解。
“但是,以后谁来保护我的依儿呢?”斐达清笑着拿出一块木牌:“看到了吗?依儿,将来会有一个人拿着相同的牌子来找你,你要接受他、信任他,就象相信你的哥哥一样。”
“为什么?”
“因为他会保护你一辈子啊。”斐达清笑道。
一幕幕往事在脑海中拂过,斐真依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了,她早已忘记了那些事,是木牌的提醒才让她回想起来,当初父亲的意思是……
“斐营主?”为首的年轻人轻声道。
斐真依如梦初醒:“几位,里面请吧。”
几个人鱼贯走入帅帐,斐真依的视线扫动着,最后落在那年轻人身上,那年轻人的神色很从容,眉眼间带着几分悠然,那大汉器宇轩昂、卓尔不群,而那少年显得很平淡,眼帘微垂,眼观鼻、鼻观心,好像正在修炼。
斐真依看来看去,没找到什么可以怀疑的地方,而且,这三个人都给她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很明显,他们都是大乘境界的高手,绝对不会比自己差,如果当初父亲说的是他们,那罗成又是怎么回事?斐真依有些心慌慌。
“几位稍坐,我去去就回。”斐真依轻声道。
“营主请便。”那年轻人露出极为得体的微笑。
斐真依走了,帐里暂时没有人,那眼观鼻、鼻观心的少年依然没动,只是从嘴里冒出一句话:“大师兄,装得很辛苦吧?反正……我是有些累呢。”
年轻人左右扫视,从容淡定,保持着高人风范:“背地里我们兄弟怎么闹都行,要是在别人面前丢了恩师的脸面,我可绝对饶不了你们!”
“明白、明白。”少年道:“放心吧,大师兄,我们会配合你的,拆穿你又没有什么好处。”
“你的意思是有好处就要出卖我了?”
“那得看是什么好处,值不值得。”少年道:“如果斐营主能送我一个侍女,大师兄,那就对不起了,我会把你从小到大所有的蠢事都抖出来。”
“侍女?”卓尔不群的大汉断然道:“别做梦了,大师兄不值这个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