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凤挂了电话,有些羞恼,但面前情不自禁地浮现起彭远征那张似笑非笑、英挺刚毅的面孔来,她心里终归还是幽幽叹息着,再无任何生气的情绪。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落寞和哀伤。
昔年感情上的重创,让她对男人产生了深深的排斥,甚至是深深的憎恶。而她人处官场、身为领导干部,麾下又有无数男下属逢迎巴结,就更让她对男人不屑一顾。
但不知曾几何时,尘封的心门却悄然而开——为了一个有些强势或者说是有些霸道、有些真诚亦有些玩世不恭的年轻男子。他的权谋手段、他的干劲冲劲、他的无所畏惧和勇往直前乃至他那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和稳健,以及种种神秘,都让她心动。
心动就是心动了。她无法回避她的内心。
而正如彭远征对她的观感,在她近乎冷漠的冷艳表象之下,在领导干部程式化的笑容和权威之后——这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有一颗闷骚而悸动的心。
实际上,她是一个正常的成熟女人,她一样需要男人的呵护和感情的慰藉、性-爱的滋润。
但这样的心动又让她无奈和绝望。她竟然爱上了彭远征——年龄或许不是障碍,职位和级别或许也不该构成致命的沟壑,但曾经的婚史、并非完璧的灵与肉,就像是一块沉甸甸的巨石一样压在她的心中,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亦是敢爱敢恨的女人。如果不是这样,哪怕彭远征已经有了一位美貌高贵的未婚妻,她亦然也不会放弃。可……现在,深深的自卑缠绕着她的心田,她渴望爱情和雨露的天空上挂满了阴霾。
秦凤靠在椅子背上,默然良久,幽幽一叹。
此时此刻,她颇有一种红颜薄命的怆然。
……
……
彭远征看完党政办送过来的云水镇党委政府1992年的工作总结。其实也就是党政领导班子关于本年度的述职报告,就一个电话把李新华叫了过来。
李新华进门,还没等彭远征说话就笑道,“领导。李镇长家里有点急事,说是她爷爷患急病住院,她陪着父母赶回老家去了。她走得比较急,正好领导去了工地,就让我跟领导说一声。”
彭远征一怔,旋即问道,“雪燕同志老家在哪?严重不严重?一会。新华你给雪燕同志打个电话问问,看看需要不需要镇里去人帮忙照应一下。”
“嗯,好的领导,我一会就给李镇长打传呼。李镇长老家好像不在本市,在泽林市呢。”
彭远征点点头,然后将稿子推了过去,“新华,我改了几个地方……你看看再修改一下。”
李新华俯身看去。见彭远征在材料上改得密密麻麻,除了开头的“帽”没动之外,中间的内容。尤其是几项重点工作和对明年的工作打算,简直就像是重写了一遍。
办公室弄材料,让领导改成这样,基本上就算是工作失误了。
李新华(书书屋最快更新)的脸顿时就涨红了起来,有些难堪地嗫嚅道,“领导,我……”
李新华心里感觉很无奈。彭远征是文字高手、整大材料出身的人,水平太高,镇里干部写的材料,他基本上看不上眼。每一次往彭远征这里报材料,李新华都有很大的压力。
彭远征哈哈一笑,“没事,你别在意。我们是乡镇,不是市区机关,总结报告什么的。只要把工作总结交代清楚,就可以了。我主要是考虑到你这几个地方,拔的高度不够,就顺手改了改。嗯,没事,你回去照我修改的再充实充实,应该就可以上党委会研究了。”
“另外,新华,你个人的材料工作要加强一些,因为以后肯定要用得着。同时呢,要注意发现和培养人才,对于政府来说,文字工作是相当重要的!”
“我明白了……”李新华有些难堪地陪笑着,“领导,明年年初,我想脱岗去参加一个公文培训,不知道领导能不能批呢。”
“脱岗啊……”彭远征犹豫了一下,“你参加培训我肯定是支持的,但是脱岗,考虑到明年镇里的工作会比较繁重,我怕到时候你离不开。新华同志,其实材料这个东西,一是看基本功,二是熟能生巧和掌握信息,你多在这两方面下下功夫,没事的时候多来跟我交流,我想,用不了一年的时间,你就可以上手了。”
“谢谢领导!”李新华眸光中闪过一丝喜悦。彭远征是材料大拿,如果彭远征肯抽出时间来指点她,她又何必舍近求远外出参加培训呢。
两人正在说着话,副镇长施萍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脸色很难看:“彭书记,出事了,出大事了!”
彭远征心里咯噔一声,腾地一下站起,凝声道,“怎么回事?”
施萍花容惨淡喘了口气道:“彭书记,泽林市中岗县的梦山村聚集了数百人,带着挖掘机和各种器械,把信杰企业集团正在施工的电器厂围墙给推平了,信杰企业的人控制不住局面,就向我们通报。可我们过去向他们交涉,对方很强横霸道,硬说是我们这边扩展产业园区占了他们的地盘,堵了他们的路。”
“老吴过去跟他们交涉,却被他们的人给抓了过去,到现在还扣留在那边。彭书记,赶紧报警吧。”
彭远征大怒,猛然一拍桌子,“走,我们过去看一看——新华,你通知所有在家的领导,全部赶到产业园区那边去!另外,安排人在家里值班,通知派出所的人跟过去!”
……
……
云水镇靠近城区,而东北方则与泽林市的中岗县接壤,确切地说是与这个梦山村紧挨着。当前云水产业园区所在的位置,就正好处在云水镇与梦山村的交界线内侧。
信杰企业集团在云水产业园区的制造业基地项目,其实就是把信杰企业集团制造业的板块进行重新梳理整合,组建一个母集团下属的制造业集团子公司。按照信杰企业集团与云水镇的合作协议,他们以产业园区为中心点,建设电器厂、轧钢厂、塑料厂、橡胶厂和农副产品加工厂等八家企业的新厂区,还要把集团的研发中心和半成品储备仓库,都搬迁过来。
所以,项目建设周期比较长,投资巨大,一共分为两期工程。第一期就是电器厂和轧钢厂。这是重头戏,整合了原先信杰企业集团旗下四家电器厂、三家轧钢厂的优势产能。
而被梦山村人推倒围墙进行破坏的就是正在建设中的电器厂。
在乘车赶往现场的路上,彭远征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和凝重。对于这个梦山村,他是比较熟悉的。该村是全省乃至全国有名的富裕村,有“江北第一村”的美誉。村办企业众多,工业总产值据说去年就超过了两个多亿,与云水镇这么一个工业强镇相比,也逊色不了多少了。
梦山村的村支书即梦山村企业集团总公司党委书记、董事长、总经理仝鸿业,是全国政协委员、全国劳模、江北省里赫赫有名农民企业家,还兼任了梦山镇的党委副书记。
彭远征的前世对这人没有太深的印象,因为进入2000年以后,梦山企业集团已经走向没落,昔日辉煌一时的富裕村、万元户村已成昨日黄花。重生之后,因为云水镇上的乡镇企业与梦山企业集团有些业务往来,彭远征才了解和掌握了一些情况。
彭远征和施萍乘坐同一辆车飞驰而去。而镇里其他领导也各自带车带人,向现场赶去。
“施大姐,咱们这边的电器厂建设是不是真占了他们的地?”车上,彭远征皱着眉头急急道,“老黄,开快一点!”
施萍叹了口气道,“彭书记,按照协议和镇里的统一安排,电器厂建在了产业园区的边缘部位靠近梦山村一侧的位置,在规划设计的时候,我们还专门向施工方强调了这一点,一定不要越界。”
“动工的时候,我和老吴都盯在现场,完全没有越界,中间还隔着一个废弃的场院,根本不可能占了他们的地。他们这就是无理取闹,真正的目的恐怕是……”施萍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道,“那边也是靠制造业发家,他们村里以电器厂和冷轧厂为主,信杰企业集团在我们这里建这么大的一个制造产能基地,肯定会对他们的村办企业形成冲击。”
彭远征默然点头,咬了咬牙愤怒道,“市场经济,竞争是必然的。这个村的人也太猖狂了,居然敢聚众越界推翻围墙、破坏我们这边的工程项目,还敢强扣党政领导干部——简直是岂有此理!仝鸿业出面了没有?”
“没有,带头的是他的儿子仝刚。”
“彭书记,涉及两个地市,是不是向区里汇报一声啊?”施萍着低低道。
“先不着急,看看情况再说!”彭远征沉着脸挥了挥手,扭头望向了窗外。
他的心情很糟糕,本以为工作收收尾就可以平安过年了,却不料在这年关将至的时刻,又出了这种事情。内部的乱子刚安抚下去,外部的“挑衅”又冒出来,就不让人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