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新月,挂在残破的庙墙之上。这不知供奉着什么神物的庙堂,早为时间的车轮碾成了粉末,只剩得一堵石墙,在挣扎着,不甘的向世人诉说以往。
喧嚣了一天的沙尘,在这清冷的深夜,却是寂静了下来,许是累了,也难得的躺下来歇一歇。这难得的一歇,却连风也寂寞了许多,静静地趴在墙角,让这孤城更加的孤寂,冷漠。
洛小桑沿着庙堂前残破依稀能走得的小路,漫无目的的游荡其中,幻想着自己身在这以往辉煌之地,不知不觉却走到了城墙之前。
那城墙历经风吹日晒,看似触手即化,但却在时间长河中,带着白天的温暖,留给了夜晚的冰凉。洛小桑将手轻轻放在城墙上,却是能感受着那温暖,将身上的寒意一点一滴地驱去。
城墙上的阶梯也是残破不堪,一脚踩去便似要塌了那般,如果不是覆盖了厚厚的沙尘,怕是真便塌了。洛小桑拾级而上,待得一步踏上城墙,终是将这天神庙一地,竟收眼底。
夜的深沉,带给了这千疮百孔之地温暖的怀抱,这难得的新月,又是复以银白暖毯,让它在饱受风沙蹂躏之后,能安静的入眠。
洛小桑静静的看了片刻,这深夜的天神庙,除了偶尔低空飞过的正道巡夜弟子,便再无一人。正待转身离去,忽的背后的黑剑,慢慢泛出三色光,心中没来由的悸动,那熟悉之极的温凉,却是黑剑告诉着自己,它此刻正澎湃,激动着想要冲天而去。
抬头,相望。
与那孤洁,如开在这清冷之夜的百合,静静相望。
宋飘雪一身白衣,站在城楼之上,飘然若仙。背后的沧浪神剑,正发出秋水般的黄芒。只是这秋水之光,在这寂寞的冷夜中,透着那么一丝的温暖,那么一丝的哀思。
不知道,它是否与黑剑一样,在悸动,希望冲天而去。
“嗖!”巡夜弟子低空而过的御剑声,将那寂寞的夜空划开了去,也划开了,那缠绕在一起的视线。
洛小桑浑身一颤,不知是这夜的风,还是心中的凉,终是让他反应了过来,心中暗骂自己大胆,竟也敢痴痴的望着那雪山上的幽莲。
于是他身子微微一鞠,便欲转身离去,却在此时,宋飘雪竟是从那城楼之上,飘飘落下,如九天仙女落凡尘,落在他身前。
洛小桑一怔,竟也不懂得说话了,只是呆呆的看着她。
直到……
“你身上的伤,可全好了?”仙音如梦,虽是在面前,却如从天边传来。
“我,早便好了,多谢,多谢师姐关……”洛小桑知她定是询问雪族祭坛之底所受的伤,只是正待多谢,心中却彷如有另一个声音对自己道,别傻了,你又是个什么人物,她会关心你。话到最后,竟是越来越小声。
宋飘雪明眸如星,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看了洛小桑一眼,见他呐呐似自语般,红唇半启,隔得片刻,轻轻道:“那日,我,我本欲返回寻你……”
话未说完,洛小桑抬头急道:“不打紧,我早听几位师兄说过,当日师姐身受重伤,不得已,不得已才……”
这一下抬头,望及宋飘雪亮如星辰的双眸,却是又连忙低了头去,再也不敢抬头。
宋飘雪转过头去,却是发现,那弯醉人的新月,却带着无奈,不甘以及深深的眷恋,沉入了天际的幽暗之中。
有风,吹过,拂起了谁人的乌丝,将那清香,溢入了这无边的夜色。
夜凉如水,苍穹无语!
洛小桑心中恍惚,如在梦中,也不知是如何,便下了城墙,只身一人,游荡在孤寂的庙堂小路中。
那冰冷如雪的女子,那孤高圣洁如雪山幽莲的女子,每次见她,便带了畏惧,敬仰,这样的她,她,是在关心我吗?
关心我这个,卑微不足道的俗事弟子?
洛小桑每每想到这,心中都是一颤。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却酥麻在心中,手中,腿中,灵魂中,甚至连被冷风冻得就快麻木的脸颊,也在轻轻颤抖。
就这般漫无目的走在这历史的遗迹中。说也奇怪,自从正道在此落脚,每夜里的那些巡视弟子,竟然都不见了,否则哪会轮到洛小桑在此傻傻的晃荡。
蓦地,转角处传来的急速脚步声,将洛小桑惊醒。这深夜之中,竟会有人在此急跑,忽的想起此时正与魔教纠缠中,洛小桑一个激灵,倒是恍惚全无,在那脚步声即到之时,跳出喝道:“是谁?”
那发出脚步声之人显也是一惊,一步退后,竟也喝道:“谁?”
天将佛晓,夜晚如潮水般逐渐退去,沉浸在其中的景致,也看得清楚。只见来人一身白衣,竟是认识之人。
“行云,是你!”
“小桑!?”
原来那人竟是好友易行云,只是不知为何他在这深夜里奔跑,莫不是发现了魔教妖人潜入天神庙中意图不轨在此追赶?
“行云,何事在此奔跑?可是发现魔教中人潜入城内?”心念及此,洛小桑走近问道。
谁知易行云摇了摇头,却是不答,反问道:“小桑,你为何一人在此?”
“我夜里睡不着,便出来走走。既非有事,你却又何故在此?”洛小桑见易行云神态扭捏,似有事般,在说话之时又左顾右望,便再问道。
易行云看了看洛小桑身后方向,道:“小桑,你可是从城墙方向来,在那处,可有,可有见到什么人?”
洛小桑一愣,心中想起夜月下独自一人站在城楼处飘然若仙的宋飘雪,道:“我是从那处来,倒是,倒是见着了……”
话未说完,易行云便冲上来,双手抱了洛小桑双臂,急道:“你真的见到她了?她真在那?”
洛小桑不明所以,只因他从未见过易行云如此焦急的神态,知他定是有事,可又一时无从问起,只得点了点头。
易行云忽的放开紧抓着洛小桑的手,反抓起自己的头发,似懊恼无比,道:“她,她定要恨死我的。唉!”
洛小桑心中“噔”的一声,似有大鼓在敲,莫不是行云与宋师姐之间,有甚牵挂?于是小心问道:“你们,又是怎的了?”
易行云看了看洛小桑一眼,似下了大决心般,道:“好兄弟,此事我说与你知,你可千万为我保密,再不可说与他人知晓,可好?”
洛小桑见他表情庄重,不似平常般说笑,便重重的点了点头。
易行云见他答应,等了片刻,似在酝酿,终是缓缓道:“我,我喜欢了一个人。她,我与她在北域之时相互扶持,便是碰见魔教妖人,也不离不弃……”
爽朗如易行云,竟也会因为害羞而作扭捏之态,越说越小声。只是他每说得一句,便如大鼓在洛小桑心中敲下一重锤,震得他心魂俱荡。到得后来,连易行云说什么也听不见了,只听到最后一句,“方才我与她相会,将我的意思说与她知,待得此间事未了,我定让我爹向她师父提亲。只是她恼我拖拉,一怒下竟然转身跑去。我才追至此处……”
虽是在眼前,洛小桑但觉易行云的声音传自天际,竟让自己有股头重脚轻的感觉。
他们,两情相悦;
他们,即将嫁娶!
此时的洛小桑,但觉心中有股燥热之感,彷如九幽鬼火,将自己的身子置身其中,反复炙烤。背后的黑剑,腾起了那熟悉的温凉,瞬间游遍全身。只是这温凉,非但不能将他全身的炙热散去,却仿佛火上浇油,让他心中涌起嗜血的渴望。
“桀桀!”那心中消失已久的邪恶笑声,又响了起来,一股凶戾的杀意,顿时扭曲了洛小桑的脸庞。
“小桑,你,你这是怎么啦?”易行云正向洛小桑诉说心事,抬头间发现洛小桑满身凶戾之气,杀气之重,比之以往遇见的魔教妖人更甚,双眼通红,正杀气腾腾的望着自己,心中不由打了个突,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易行云忽然间发现,眼前这人,哪有以往好兄弟的熟悉样子,更像一个手上沾满无数鲜血的妖人,那杀意可真真的,一点不假。
“嗖!”空中有御剑之声传来,洛小桑浑身一震,便是在这一震中,眼中金光一闪而过,自小修行的佛门心法小弥陀功,佛法无边,在紧要关头,终是让他摇摆的心意一正。
心中那“桀桀”狂笑的杀意以及凶戾之气,如潮水般迅速退去,双眼间的血红,随着杀气的退去,变回以往的清明。只是如撕裂般的疼痛,依旧留在心头,却是刻下了深深的烙痕。
“我,”洛小桑吞了口水,润了发干的嗓子,艰涩道:“行云,对不住了,我旧伤未愈,刚才,刚才却是不小心勾动了伤势。”
易行云惊疑不定,紧紧地看着洛小桑,直到确定眼前的人便是自小认识的好兄弟,心中大石才放下,长嘘了一口气道:“小桑,你可知,你方才吓死我了。你身上有伤,却为何不早说与我知,走,我们这便回去,我有门中疗伤圣药放于那处。”
洛小桑苦笑一下,道:“不必了,我自行回去便是。你,你所找之人兴许还在前边,你快去寻她。”
易行云听罢向洛小桑身后一望,又担心的看了他一眼,犹豫道:“可是,你……”
洛小桑将他一推,道:“啰嗦,说了没事便没事,再不去人便走了。倒是你,直到现在才说与我知,如今放过你,明日再与你算账。”
易行云嘿嘿一笑,又看了洛小桑一眼,才往前而去。
洛小桑看着易行云身影消失在佛晓的夜色之中,脸上浮出的苦笑却是一点一滴散去,拖着沉重的步子,转身没在了茫茫夜色中。
冷风吹过,却有那么几分萧瑟,几分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