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小桑见到那三人,其中之一身着月白僧袍,眉须皆白,是一个年老和尚,想来应该是梵鸣寺的高僧;而另一人身着玄青道袍,头上挽了个发髻,鬓间见白,眉目慈秀,却是一个女道士,应该在清虚观中地位不低。
方才在路上,善性和尚便与洛小桑说过此次灵山聚会主持,乃梵鸣寺的法空大师以及清虚观的清仪师太,都是两派中德高望重之人。而三人中最后一人,洛小桑眼中一亮,却发现竟是沌天门兰峰峰主沈落雁,没想到今次灵山聚会,由她代表沌天门前来。
只听得结庐小居内又传来“当”一声钟声,场中再次一静。原本盘膝而坐闭了双目的法空大师,缓缓睁开双眼,道:“诸位道友,今日我等齐聚灵山,共论天道,请畅所欲言!”声音干苍,不知是否不善言辞,短短一句,却是宣布大会开始。
法空大师话音一落,一旁的清仪师太,却是从怀中掏出一物,手指间轻轻一抛,那物发出“叮”一声脆响,在空中转得几转,便落地,在地上旋转了起来。
众人一时不明其意,也不敢多言,待得那物旋转速度渐慢,才发现是一个俗世中常见的青铜方孔钱币。那钱币转到最后,也不知是有意还是碰巧,也不跌倒,竟是竖直插在一处地缝中。
原本静坐的人群中发出轻轻一声“哦”声音,紧接着响起轻轻的佛颂声以及礼道声。
洛小桑身修佛道二家之法,对这佛颂声以及礼道声倒似有着天生的亲切感,觉得听之灵台清明,身轻体松。正身心俱醉间,忽听身前不知何派门下弟子,对另一人小声道:“希皮娘娘的,把我闷出个鸟来,你倒是别睡啊,可从那石柱感受到什么?”
只听另一人声音慵懒,倒真像睡觉被吵醒般,不耐烦道:“感受到个鬼,老子就想睡觉。要不是听说每届灵山聚会,都有人从那石柱感受到天机,增加修行,鬼才愿意听那些和尚道士念经。”
洛小桑一愣,原来这灵山聚会还有这般故事在其中,抬眼看去,只见那石柱高约两丈,颜色灰白,柱身满布风吹雨打日晒过后的坑洼,外形普通之极,却没想这般普通的石柱,竟能让人增进修行。
也不知是否真有其事,好奇之下,洛小桑凝神向那石柱看去。还未及细看,忽觉肩头一麻,竟是呆住了。
而周围佛颂声礼道声稍弱,却有一个中年道士站起,众人尽竭往他看去,只听他向中间主持的三人行了一礼后,将他从方孔钱中的感悟“窥一斑而知全部”娓娓道来。原来方才清仪师太抛掷青铜方孔钱币,正是以此为引,让众人借此对修行之道各抒己见,畅所欲言。
佛道二家,对生死感悟,本就不同。佛家讲究来生,以今生多苦,消除了人生的苦,来世必得善报;而道家正好相反,讲究今生的追求,锻体练神。如此之下,佛道两家修行法门也大是不同,佛家讲究自身的修行,认为不借外物,尽用己身,便能修仙成神;而道家则认为外界万物,凡能促己修身,尽可借用。
灵山聚会,便是以佛道两家为主,对修行之道进行辩论。那中年道士抛出一论,随即有佛家大师持不同观点,引出天圆地方之论加以佐证。
聚会一开始,在二人引领下,便进入了高潮,场中原本静坐之人,纷纷发表对修行的看法,甚或提出不解之处,引来众人解答,如此气氛下,连其他门派之人,也是出言将修行中对天地万物生死的看法说出。虽是各自观点不同,多有争论,但有能者去腐存精,终也是能让人在修行一道上大有裨益。
忽有一须发皆白的白衣道士,起身引出“无规矩不成方圆”之说,末了总结道:“虽是大道在天,各成一边。然唯有我正道,才能窥那天道之光,邪魔外道,只能骚乱人间,终被这时间之轮,碾成碎末。”
在场中人都是佛道正道人士,闻言纷纷点头。那白衣道士见无人提出不同观点,正待坐下,却听得人群之中,一声轻轻地发问,却是字字入耳,道:“不知这位道长口中的规矩,是谁人所订的规矩?”
那白衣道士一听有人提问,与众人竟往他看去,却见一个身穿灰色单衣,一眼看去像极江湖术士的人轻轻站起,竟是那与洛小桑同来的算命先生,他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施了一礼,却是看着白衣道士,似正等他回答。
那白衣道士眉头一皱,以他修行,如何不知眼前之人是一个凡人,以往灵山聚会,也不乏凡人参加,但却从未见过有凡人敢在大会上发言,如今他这一问,倒是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他显也是能辨之人,在天下同道面前,正是露脸的机会,于是还了礼,道:“这位俗士,天下万物,自有它的运行法则去约束它的行为。举个简单的例子,便如俗世之中,有那人间律法,约束着世人不得作奸犯科,导人向善。我正道中人修行,正是天道作引,邪魔外道,鬼魅妖邪,只懂蛊惑世人,危害人间,何懂得天道。所谓规矩,正是我辈修行之道。”
“哦,”那算命先生一脸的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这般,道长道法高超,愚民受益不浅。只是愚民还有一事不解,还请道长解惑。”
那白衣道士在天下同道面前得到一个俗世之人敬畏,虚荣心下不仅有些飘飘然,扶了扶白须道:“你还有何事不解?”
算命先生随即道:“天道作引,唯有正道才能修成仙练成神,但如何才能成为道长口中的正道呢?何为正道何为邪道呢?”
那白衣道士倒似经常教训门人弟子般,几乎顺手拈来,道:“我正道中人行事,自是光明磊落,至情至义,以护卫天下苍生为己任;相反邪魔外道,鬼魅妖物,无不凶狠毒辣,薄情寡义,残害世人,扰乱人间。”
算命先生先是一脸恍然大悟但却又马上满脸疑惑之色,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可是道长越说我越是困惑,鬼魅妖物害人,自是比世人强大。但我俗世之人为饱口腹之欲,便将那些鸡鸭牛羊尽情宰杀,皆因我们强大而他们软弱,在他们眼中,我们岂非也成了邪魔鬼魅之物?”
那白衣道士一窒,万没料到眼前这如江湖术士之人会问这问题,虽然明知不能拿来与正邪之道相提并论,但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词语向他解释,只得道:“人与畜生又如何能比,比不得的。”
此言一出,倒似词穷,在场众人不由皱起眉头,均想堂堂修行之人,怎的被一个俗世之人问倒,但若换了自己,也是一般难以回答。
便在此时,却听那算命先生又道:“人与畜生不能比,那人与人之间应该比得。道长,我年轻之时曾云游各地,在一处幽深的山谷中见到两个修行的仙士,见他们法术,以为是妖物鬼怪,他们却说是正道门下弟子。二人先是结伴同行,后又为谷中一颗光彩耀目的花草大打出手,一人身死一人重伤。正道中人行事理应光明磊落,怎的他们又互相算计?难道这二人是骗人的?都是邪魔外道之人假扮的?”
“这……”那白衣道士一时无语,修行之人云游天下,或强身健体增进修行,或增加法宝护具之威,为寻天材地宝多有争斗,是大家心知肚明之事,从未有人提起过,如今被一凡人问起,倒真是无从答起。
“哼!”
便在此时,只听一声轻哼,却是来自会场中间,众人一愣,尽皆向那中间处看去,只听沌天门的沈落雁道:“黑既是黑,白既是白,这世间黑白分明,所谓灰,也多是混人视听的无聊之举。我辈是白,魔道是黑,我辈中人遇见邪魔鬼魅之物,必是一举除之,何来那么多废话。”声音不高,却是声声清晰入耳,让人心叹沌天门一峰之主,修行果然是高深。
那算命先生抬头一看,见是沈落雁发言,先是淡淡一笑,却是踏前一步说道:“这位仙师,定也是法力高深之辈。按你所说,那鬼魅妖物必是冷血无情之物,但据愚民从这位沌天门的小仙士口中所知,”
说着一指静坐地上一动不动的洛小桑,继续道:“小仙士曾在一处万阴之地发现一鬼魅邪物,遭人陷害冤死,但却为等心爱之人不肯堕入轮回,至情至圣,却不知她可算是白还是黑?”
一路行来,洛小桑感叹那万鬼窟中白衣女子的深情,无意中说给了算命先生听,若是他知道算命先生会在此处众目睽睽下说出,怕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与他听的。
沈落雁眉头一皱,其实她早便见到坐在地上的洛小桑,当日三派论道大会,这沌天峰下的俗事弟子,便一鸣惊人,尤其是与宋飘雪那一战,手中那根黑气腾腾的古怪兵器,怕是无不在众人心中留下深刻印象。只是当日北域历练有变,众弟子皆陆续回到沌天门,偏是他不知所踪,却不知如今他又为何会出现在此。
场中一静,却又有人发言,正是那白衣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