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要说苏斐是不会这样惧怕胤禛的。

  但是,关键在于他离开四贝勒府后,两人的关系就感觉奇奇怪怪的,要近不近要远不远,胤禛从来不会主动开口理他。有时候跟他说话也是爱搭不理的。

  其实,根本原因,要从三年前说起的说。

  那是康熙三十年春。

  春暖花开的时候,连沉沉的皇宫里也染上了几分春意。御花园里姹紫嫣红,嫩黄的迎春,娇艳的粉杏,纯白的春梨朵朵绽放。苏斐已经十岁了,在这个年纪已经是上学房的年纪。康熙最小的阿哥十六早就读了几年出来了。唯有苏斐还恋恋不舍的在养心殿和永和宫轮着住。由康熙亲自启蒙。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被过继到福全的名下。人还留在养心殿里。

  皇宫的一角,这里是吹不到风的地方。

  四周是茂密的树林,树林上缠绕着藤蔓,藤蔓细长的蔓身上长满了细小的倒刺,刺上泛着微微的红光。鸟儿从天空中落下,歇在枝头。停了片刻,它扬起头颅,发出清脆的鸣叫。树林间有薄薄的雾气弥漫,给整个林间蒙上神秘的面纱。鸣叫声刚落,鸟儿便栽倒在地上,脚微微抽动,缠绕在它身上的藤蔓慢慢收紧,最终一动不动。

  带鸟儿失去生命后,厚重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藤蔓们开始往树木后收缩,最终缠绕上树身,一动不动。

  这里是皇宫最偏僻的角落。整个紫禁城建成到现在已经数百年,宫殿楼阁多不胜数,就是最年老的太监也无法说清里面埋藏的秘密。

  这里是皇帝训练暗卫的地方。

  在树林的外面日夜有成年的暗卫防守。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都无法离开。

  这是苏斐第一次踏进这里。康熙想将暗卫的力量交给他,尽管这还是个孩子。暗卫,便是从孩子开始的。每年都有暗卫在京城里搜索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在经过考验之后便会将其中的佼佼者送进来,从少时开始训练,并且服用一种药物,用以控制。

  如果说皇宫里的御前侍卫是这个国家最优秀的青年们向往的地方,那么暗卫就是最受苦最黑暗的一面。他们永远无法见到阳光。苏斐的年纪在受训的暗卫里不算小的了,还有比他更小的,一个个瘦骨嶙峋的,刚进来没多久,身上的肉都没长出来,眼睛里带着狼一样的光。

  受训了三个月,小小苏一直是里面最优秀的。

  他尝试单独行动,就是这一次,和胤禛成了水火之势。

  春雨贵如油,稀稀拉拉的小雨带着春风席卷了满城。京城里向来热闹,只要是没到禁宵的时辰。外面的行人多是高声笑语,喧闹一片。点点滴滴的雨下起来分毫没有阻挡住人的脚步,天色刚暗下来,便有夜市的货郎出入。

  一道身影快速的从暗处蹿过,伴随着一声猫儿叫,看见的行人误以为自己眼花见了猫,在同伴的喝声下骂骂咧咧的走远。

  地上湿漉漉的一层,踩一踩能踩出些微泥土来,黏在鞋子上能把干净的缎子面弄出黑色的痕迹来,不太讨人喜欢。佟府在官员街的最里面,它的后院临着那边的王府大街,里面住的大多是康熙成年的儿子和兄弟门,剩下的便是一些黄带子。佟国维在佟佳氏死后越发的受康熙信任,但就是这样一个能臣也不能避免走上权臣的路子。

  苏斐的身材小巧,正是十岁的年纪,他在这里飞奔跑动,身形本就快,就是不小心被人看了去,也不会多怀疑。

  在佟府的后院停下,这里跳上去便是佟家的后花园,偏僻失修。

  后退两步,前冲,脚在墙上借力,一个后蹬跃上墙头。从两米来高的墙上轻盈的跃下,跟只猫儿似的,脚下没猜出一丝的响声。

  正是晚饭的时间。

  佟家的主人们聚集在主厅,佟国维有一妻三妾四五个通房,正妻生有一子一女外皆无所出。佟家在康熙朝升起,在雍正朝达到顶峰,连雍正都称呼一声舅舅,也是在雍正后期败落。

  佟家的下人除了当班侍候的以外都在小厨房里用饭,整个佟家灯火通明。

  苏斐落脚的地方有一丛茂盛的翠竹,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但是年头很足,枝繁叶茂,颜色喜人。来往的人少,这里属于后院的偏僻处,半天不见人影。苏斐将衣服脱了反穿,露出黑色的夜行来,借着夜色奔走。

  来之前有人绘了佟家的地图,只要牢牢的记在脑子里就能找到佟国维的书房。

  转过三个回廊,躲避了来巡的家丁,悄悄的推开佟国维的书房的门。里面安安静静的,没有人,黑灯瞎火,借着天空的余光能勉强看清里面的东西。

  手腕一翻,愚者之鼓乍现。

  “快,帮忙找东西。”

  小精灵撇了撇嘴,老老实实的飞起来。他对于暗室之类的格外敏感,黑夜之中视线无阻,有些细微处一眼就能看出来。

  小精灵四下飞舞,陡然一停,落到一个汝窑的美人耸肩花瓶上。透明的脚尖轻点花瓶口,示意里面有东西。看来是藏在里面了。想找出来必须将花瓶敲碎,这里离大厅很近,花瓶的碎裂声那边肯定会听见,这么个大东西带走是不可能的。

  坏蛋!

  小小苏皱着眉盯着个大花瓶转了几个圈,眼睛一亮。

  “小愚者,快过来。”

  小丑疑惑的飞过来,刚落到苏斐手里便被拽着脚尖在空中抡圆了转圈。

  晕晕晕!!!

  救命啊!杀人啦!!!!

  小丑眼睛里满是黑色的圈圈。等它等下来的时候愚者之鼓浮现出一丝的白烟,烟雾里,尖锐的长镰闪闪发光。

  嘿嘿嘿。

  苏斐得意的笑笑,镰刀锋利的很,刀尖碰触到花瓶,轻轻的用力,便如同切豆腐一样切开一道口子。将整个花瓶划开,花瓶的底部厚重结实的让人可疑。刀尖小心翼翼的沿着底部的圆割出个十字,控制着力道不让里面的东西被切碎。

  嘿嘿嘿嘿。

  看见了,账本露出一个灰色的角。

  隐约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越来越近。有人!

  苏斐一惊,伸手将账本从碎瓷片里扯了出来塞进怀里,左右看了看,书房里空荡荡的藏不住人,现在出去来不及了。反手撕下一块衣料的布蒙在脸上紧紧系好。

  嘶,好疼。

  软嫩嫩的掌心被瓷片划破了几道口子,往外渗着血丝。

  他刚做完这些,那人便推开了门进来。月光下露出一张脸,苏斐没有看清对方是谁,手上的镰刀便砍了上去。刷,锋利的刀锋在月光下闪着冷锐的光。刀光在离对方脖子十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苏斐如遭雷劈,怔怔的无法回神。

  怎么会是他?

  月色在夜空里露出半张圆润的脸来,皎洁的光白纱一般铺满了整个房间,借着月光,他能看清对方那张脸,也能看清那双冷冷清清的眸子里的惊讶和怒气。

  胤禛……

  他怎么会在这里?

  房门开了一道口子,仅供胤禛一人跻身进来,他牢牢挡住了身后人的目光和方向。

  只听得见后面有人疑惑的问道:“雍郡王,怎么了?”

  那是佟国维的声音。是啦,他是佟佳氏养大的,佟国维和佟佳氏是兄妹,感情深厚,胤禛和佟国维自小也亲近的很。所以,来这里也不奇怪了。

  “没事。”

  青年的声音冷漠彻骨,比起几年前来更加的沉稳,稳如深渊,连城府都深厚了不少。雍郡王,在康熙成年的儿子里算是比较早封王的了。自身的能力不能小觑。

  听说他被康熙委派了吏部的差事,现在掌管着吏部的钱袋子。

  苏斐觉得怀里的账本烫的慌,连心口都是滚烫的。

  他认出自己了?

  绝对的。

  男人的眼睛里绝对的印出了他的身影。

  他被他养过一段时间,在那段时间里他几乎是亲力亲为,他身上的每一寸变化他都清楚的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才刚刚开始,那样的难熬。

  男人的眼神不经意的落到孩子流着血的手上,一凝。

  他听见胤禛淡淡的开口:“佟大人,本王想起来还有事,不如去雍王府谈吧。”

  胤禛身后的人不疑有他。

  他居然这样说?

  苏斐眼睁睁的看着胤禛从自己的镰刀下慢慢离开,转身关上房门,一室的月光被遮住,重归于寂静。男人沉稳的脚步渐渐的走远。苏斐像是脱了力一般,浑身冰冷,简直有点喘不过气来。

  他捂着脸,从指缝间逸出一声笑。

  再抬起头时,眸子里的冷光如同野兽一般,坚定冷酷。

  养心殿:

  苏斐换了夜行衣将账本交给了康熙。

  皇帝一身明黄色的里衣,散着头发慵懒的靠在榻上。榻前有太监端来了热水静静的放着。整个内室里除了守在外室的李德全外还留了一个大宫女。内室里安安静静的,偶尔有水声响起。苏斐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里衣脱去鞋袜将脚放进水里。搅一搅,热乎乎的,有点烫,从脚心一直烫到心口里,舒服极了。

  “遇到老四了?”

  男人漫不经心的道。

  苏斐一怔。随即明白,今天从头到尾都有人跟着自己,只不过那人的功夫高的可怕,分毫没能让他察觉。想想也是,皇帝怎么会放心这么重要的事让自己单独去做?

  康熙叹了口气:“朕只是不放心你。”

  男人将账本随手甩在榻上,起身将搭在架子上的帕子拿起来,俯下身,慢慢的揉搓着孩子的脚。白嫩嫩的脚丫子晶莹剔透又可爱,泡久了带了一种粉粉的颜色。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将那双脚擦的干干净净的。

  苏斐软和着眼神,笑眯眯的看着给他擦脚的皇帝。

  “胤禛是胤禛,你是你。我说了,你才是最重要的。”

  只是从那天起,他总是不自觉的躲着胤禛。奇怪的是,虽然胤禛什么都没有问,可是苏斐心里总觉得心虚的很。

  鬼才知道他心虚个撒。

  不就是悄悄办事被胤禛给看见了咩?哼唧,小爷才不怕呢!!

  真的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