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晴的身体仍在不断出血,下裙晕染出大片的血红,她的唇色苍白如雪,说一句话要喘好几口气,“我们端木家屹立天朔朝堂数十年,不是这么容易就垮的,求你送我回平阳候府,姑娘救命之恩,来日定当报答。”
在这个节骨眼,端木晴识时务的没有询问眼前这救她一命的少女是谁,对她来说,眼下最重要的是回到父亲身边。
慕若兰找来斗篷将虚弱无力的端木晴裹严实,隐匿在暗处观察片刻后确定无人追来,曲指打了个响哨。
深夜陋巷中异常幽静,一辆普通而简陋的马车缓缓驶到巷口,车上跃下一道纤细黑影,钻进巷子里,不多时,背上驮着昏迷的女人出来,把人安置在马车里,然后驾车离开。
待车轮声消失,慕若兰才从巷子走出来,她望着远方浓墨般的天际,一身黑衣仿若融于这无边深夜,静立许久,她转身走入黑暗之中。
※※※
天光破晓,晨间的雾气尚未散尽,平阳侯府某处院落便响起一阵尖叫,惊得栖息枝头的鸟儿猛地飞腾而起。
“这,这是谁?”
一座华丽精美的小楼里,丫鬟婆子陆续涌进来,在看见床榻上那个血染成的人时,全都吓得目瞪口呆。
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一个嬷嬷壮着胆走上前,犹豫着伸手撩开覆在那人脸上的斗篷,顿时,一张惨白泛青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我的天,是晴姐儿。”那嬷嬷惊得腿一软跪在地上,转头朝呆立当场的丫鬟们大喝道,“快,快去请大夫来,你去禀告侯爷,要是晴姐儿有个好歹,咱们都别想活了。”
好一阵人仰马翻后,平阳候端木雄赶至,围在床前的丫鬟仆妇们见他到来,纷纷让至一旁,端木雄拨开正为端木晴把脉的老大夫,当看见紧闭双眼脸色灰白的宝贝女儿时,顿时气血上涌,虎目圆睁,痛吼一声‘晴儿’,一双浑浊的双眼急速泛红,老泪纵横。他捧在手心千宠百溺的女儿竟给糟蹋成这副模样。这一刻,他宛如被人狠狠捅中心脏,又心疼又恨怒,五脏六腑都似乎气得移位。只觉喉头一股腥甜冲上来,噗的喷出一口老血,厥了过去。
端木雄醒来时已是两个时辰之后,此时端木晴也已苏醒,她换过衣裳,守在父亲的床前,见他睁眼,哭着扑到床边,泣不成声,“爹,是女儿连累了您啊……”
“晴儿。”抚着女儿苍白的脸,端木雄鼻头发紧,悔不当初啊!他不该放任她嫁入冰冷可怖的睿王府,若早知如此,当年就是让她恨他这个父亲,也不能让她踏入那个地方啊!
“爹,他不救我,他根本不在乎我的生死啊!”端木晴哭得梨花带雨,眼中血丝遍布,娇美的脸因失血而透着青色的死气,说一句话就直喘气。
看见女儿的裙摆又渗出刺目的血红,端木雄心疼的红着眼睛,握着女儿冰冷的手,平日中气十足的声音竟微微颤抖,“晴儿,告诉爹爹,是谁害你至此?”
端木晴掩面痛哭,“是周秀那贱人,她假装有孕陷害女儿,睿王不在府中,她要杀我灭口。”
“他们好大的胆子。”端木雄怒道,“李沐那小子在做什么?我倒要问问他,当初求娶你时是如何承诺的。”
提到李沐,端木晴的眼泪更凶了。
“他才不会理我的死活,当初爹被圈禁,他便坐视不理,如今平阳侯府失势,他恐怕是不想要我了……”端木晴恨声说,眼中的泪水怎么也流不尽。
端木雄慢慢坐起身,靠着床栏,长叹道,“他是恨我不肯将手中御林军为他所用啊!若非这些年他对为父尚抱有期待,恐怕他早已……”
“爹爹……”抬起朦胧泪眼,端木晴抹掉眼角滚落的热泪,一双泛红的眼中迸出恨意的冷光,她一字字的说,“如今睿王府已无女儿立足之地,可我好不甘心,嫁入王府三年,便是未替他生下一儿半女,总也尽心主持中馈,连后院那些姬妾也是善待有加,扪心自问并未愧对他分毫,他怎能如此狠心?怎能如此对我?我,我是真的好恨好不甘啊……”
端木晴说着说着又晕厥过去,吓坏了屋里众人。端木雄赤着脚就下床,将女儿抱上床躺好,拎着一旁老大夫的衣襟拖到床边,“快救她,一定要救活她。”
“是是,侯爷。”老大夫哆嗦着摸上端木晴的手腕把脉,花白的眉毛越拧越紧,和另一位大夫交头接耳了一会,观察着端木雄的脸色,谨慎的说,“侯爷,令嫒怕是中了毒。”
端木雄瞪眼,“什么毒?可有解?”
“侯爷莫急,所幸令嫒已服下解药,但是此毒甚是凶险霸道,便是解了毒,也会留下后遗症。”
“什么后遗症?”端木雄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呃……”老大夫斟酌着说,“毒性侵蚀胞宫,往后令嫒怕是难以受孕了……”
闻言,端木雄虎目一瞪,揪着老大夫的衣领,“你是说晴儿再也不能生孩子了是吗?”
“是,是这样,但,但也不是绝对不可能……”老大夫骇地双腿打颤,这些武夫,真是太可怕,太不讲道理了。
“你这庸医,老子宰了你!”
“爹爹。”这时床上的端木晴醒了,虚弱的说,“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咳咳,让他们都出去。”
“都滚出去。”端木雄松开大夫,挥手喝退屋里的仆妇们,坐到床边,心疼的看着女儿,“晴儿,你怎么样?你放心,爹一定会治好你。”
端木晴惨然一笑,神色出奇的冷静,“爹,女儿的影卫可有回来?”
“没有。”
“那定是被周家给害了,爹,咱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端木雄看着女儿,沉默不语。
“爹,您不能再左右不定了,皇上和睿王之间,您总得做出选择,否则,皇上无法完全信任平阳候府,睿王也没有耐心等您松口了,到时两头不落好,无论哪方最终得胜,都不会再重用您,平阳候府会落入何种境地,不用想也知道。”
“晴儿。”端木雄盯着女儿秀美却苍白的脸,“你如此劝为父,是已经做了决定,不后悔了?”
端木晴一愣,咬着嘴唇,下唇渗出血丝,才慢慢松开,脸上露出脆弱哀戚的笑,“我再爱他,也熬不过日夜守着冷窗枯坐至天明,看着他辗转于众多美人床榻间,一天天冰冷的心啊!”
“好个李沐,竟如此冷落你!”端木雄义愤填膺,他知道女儿在睿王府不受宠,却没想到过得是这种日子。
端木晴麻木般淡然一笑,“如今想来,他是以此逼爹爹做选择,只是他没想到您根本不可能站在他那一边,真是枉费他煞费苦心,白费心机。”
听她这话,端木雄心头一惊,“晴儿,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嗯?”她不明所以的看着父亲,“爹爹指的是什么?”
“呃,没什么。”是错觉吧!晴儿不可能知道那件事的,就连那个人都不知道,是他多心了,他清了清嗓子,“既然如此,你安心在家里养身子,一切有爹,你放心,目前的境况只是暂时的。用不了多久,爹就会官复原职,你仍是我平阳候府的千金嫡女,到时爹会为你再寻一门好亲事,那个没良心的人,你就忘了吧!”
“是,女儿听爹爹的。”望着端木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端木晴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直至冷凝,门扉开了又合上,一缕微风吹进来,秀发舞动,她的心仿若已是千仓百孔,冷风吹过,透心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