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徐南渡按下沈曼卿,“这样,之前我联系了村干部,小苏知道具体情况,他如果过来,你们先向他了解情况,我去找村里人探探情况。”一番布置有条不紊,也可以避免贸然过去一无所获。
村干部之前和徐南渡见过一次,说了不少村里的情况,对于周尘的时候,他没有明显表露出拒绝的意思,徐南渡就是个钱篓子,他看徐南渡就像是在看闪闪发光的金矿,徐南渡想要做什么事,他当然不会拒绝。
在他治下,如果真有人虐童,那他绝对义不容辞要去了解情况,帮助受害儿童。当着徐南渡的面,他信誓旦旦。
但是这不代表一切就一帆风顺水到渠成,不然世界上怎么会有个词叫阳奉阴违。
越小的地方越是封闭,一个村子,就相当于一个封闭的圈子,有自己的文化土壤,村干部在这里几乎就是一言九鼎,他想要牢牢掌握这里的一切,继续他的逍遥日子,就绝对不容许徐南渡这样的外地人插手。
他知道周尘过得不好,但是周尘的问题不仅仅是过的好不好的问题。
牵一发动全身,周尘背后,水那可深了去。听说这次来的,还有中央台的节目组,他更要警惕。
这些城里来的大老爷就是喜欢装菩萨,揣着这样的菩萨心肠,不给村里多捐点机器多捐点善款,管这些闲事,真是吃饱了撑着。
村干部顶着大太阳,肚子里一肚子气,但是到了学校门口,又换上了笑脸。
老远就用响亮的大嗓门举着手喊道:“徐先生啊,是我小李啊,我来了。”
开门的是苏秘书,里面等他的是沈曼卿。
李丘愣了一下,“徐总呢。”
“我们老板有事去了,这一位是我们老板的朋友,沈小姐,她有一些问题想咨询你,你直接和她说就行。”
李丘干枯黑黝的脸上堆起笑容,眼角的皱纹能夹死苍蝇,眼睛里满是精明。
他说怎么好好的大老板管起鸡毛蒜皮的小事,原来是为了搏美人一笑啊,这不就好办了。
他搓着手问:“沈小姐,你想知道什么,我老李一定知无不言。”
“你们村里叫周尘的孩子,你了解吗?”
“老周家的养子,知道。我这么跟你说吧,这个村里一共才一百来号人,这谁家的鸡谁家的狗我都能给你说出个一二三。”
“哦……”沈曼卿点头。
“那他在周家生活怎么样?”
“怎么,沈小姐,你对这孩子感兴趣?”李丘试探她的口风。
“我看他投缘,就想多了解了解,怎么,有问题吗?”沈曼卿反问。
“没有没有。我敢跟你拍胸脯保证,周家待他如亲子。你就说这上学吧,可能沈小姐还不太了解我们农村的情况,我们很多贫困地区,连六年义务教育都没能普及啊,就说咱村,一年的收入能有个三四百,就很了不得了。这种情况下还能让周尘出来上学,这真是对他没话说,对亲生儿子还不一定有这么好。”
“他的档案和学籍我能看吗?”沈曼卿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随他糊弄。
如果说沈曼卿之前还有疑问,她现在就肯定,这个老李在隐瞒什么。
李丘拿不出周尘的学籍,因为周尘根本就没有学籍。
他在这个村,就是个黑户,没有学籍没有户籍没有档案,就算了死了,都是无声无息的,不会留下痕迹。
李丘绕着弯说:“学籍的事情不归我们管,我没这个权限给你看啊。”
按照常理来说,沈曼卿这样来做节目的,不会选择这样偏僻穷困的地方,但是好巧不好的,这里最近因为一个驴友误闯,拍了大量美照上传,导演是个有野心的人,看重了这里的话题度外加上学校的硬件条件也不必同类学校差,他坚信越是困难,拍出来的东西,越是好看。
导演在外面吼了两声,“沈曼卿。”
“沈曼卿呢?”
都没见沈曼卿出现,大发雷霆,“还想不想干了?不想干赶紧卷铺盖回家。”
这时候才有人说看到沈曼卿往山里面走了。
“往里走?”
“好像说是要……家访。”
导演都快被她气笑了。“家访?逗我?”
有人幸灾乐祸,实在是在这里太无聊了,每天嘴里能淡出鸟来,也没个乐子,于是大家只能自娱自乐,现在有沈曼卿牺牲自己娱乐大众,整点幺蛾子让大家看热闹,他们怎么能藏住内心的小激动?
“带上摄像,跟她去,看看能访出个什么。”
沈曼卿找到徐南渡的时候,发现徐南渡正坐在地上休息,他靠在一面斑驳的墙上。她仔细往里看,才发现是一座地藏王庙,只是因为时间久远变的灰蒙蒙的,无人修缮。
她再看徐南渡,发现他身上异常狼狈,从头到脚,被人撸了个干净。
手上的手表,身上的钱包……
衬衫上方的扣子早就被主人解开,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淌,打湿的衬衫紧紧贴在身上,若隐若现暴露了主人健硕的身材和漂亮的腹肌。
只是主人的表情实在不好看。
虽然不应该笑,但她还是没忍住。
“看来你是铩羽而归?有点狼狈啊。”
徐南渡艰难维持着脸上的表情,“我的东西不是白给的。”
沈曼卿点头,“忘了,你是商人,不做亏本买卖。”
徐南渡不和她犟嘴,直接切入主题,“周尘的事问出来了。他是周家从人贩子手上买来的,几乎每年都会有人贩子在这里进行人口交易,有的人家不想要女儿,又不想造孽,就直接卖出去。”
“这么机密的事都能给你问出来?”
徐南渡摇头,“不是我问的。”
“我只是透露出我对周尘这个孩子很感兴趣,我一个单身汉,喜欢孩子,他们以为我想要买孩子回家。”徐南渡微笑。
说这不是徐南渡故意误导的结果,沈曼卿打死都不信。
“你别用这种表情看我,你从李丘哪儿问出什么没?我猜……”徐南渡摇头,“一无所获。”
沈曼卿被他嘲讽,气得牙痒,偏偏不能否认他说的是事实。
“所以你就不要管过程,有结果就行。”
剩下的事情由一旁的保镖补充,沈曼卿才知道,原来周尘,被卖到沈家的时候年纪小长得漂亮,人贩子把他当成女孩儿卖给周家,原本他们家有个大儿子,买女孩儿是为了冲喜做童养媳的,没想到人贩子坑了他们家,女儿变成了小子。大儿子过了没多久也死了,于是周家夫妇的怒气都撒到了周尘的头上,听了神婆的话,坚信是因为周尘错了性别,才克死了自己儿子。
于是周尘的噩梦就开始了。
一开始只是让他睡厨房,一顿毒打再让他干活,后来变本加厉,一天的活干下来,也不一定有饭吃,他只能在外面偷嘴,但他的把戏很快被识破,周母不让他把胃里的东西吐干净,不会罢休。
后来他的日子稍微好过一阵,就是周母再次怀孕的时候,他曾那样期盼和感激这个孩子的降临。可是当弟弟有了意识,也就是小胖墩,根本没拿他当人看,跟着大人有样学样,不在周母眼皮子底下的时候,小胖墩就是监察官,时时刻刻督促周尘老老实实的听话,甚至他最喜欢的娱乐活动,就是编造谎言给周母提供惩罚周尘的理由。
有一次人贩子来收人,周母企图把他卖掉。
是一宗跨境交易,谁知道弹丸小国的人要这些人来干什么,几乎向他这么大的孩子,再被卖掉恐怕是……凶多吉少。
周尘害怕地躲起来村里人发动所有人找了一天,都没找到他。
人贩子只是过路,不可能等他们,周家只能看着到手的钱又飞走。
周尘最后还是被发现了,这里的山路,村里人比他熟悉得多,他也是图求救,试图逃跑,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是被卖到山里的女人看他的样子避如蛇蝎,好像他的想法骇世惊俗,是必然找死的疯子。
嫁人生子,和当地人一样整日劳作,心就麻木了,死心了。
再差,至少不会死不是吗?这是人自我保护的本能,不断的催眠自己,认命吧,放弃吧。
“怎么办。”沈曼卿问徐南渡。
她看着沉默的徐南渡,“你不会是真的想……”
“不,不行。”沈曼卿连连摇头,“你明知道他们的勾当,还要从他们手上买人吗?”
“人,你还想不想救。”
沈曼卿听见自己的心跳,“救。”
“那就听我的。”徐南渡的话不容置疑。
他们来到周家的时候,周尘正奄奄一息地躺在柴房的桔梗堆上,身上没一块好肉,从后脑勺上蜿蜒流下的血凝固变成深红色。
周尘家只有周母一个出来,周母的脸上就像是山核桃一样粗糙,一脸的诚恳老实,把徐南渡当成贵客接待,端给他的凳子擦了又擦才给他坐。
听说徐南渡想要领养一个孩子,周母立马把小胖墩推了出来。
“这是我们家小儿子,乖巧的不得了,是个难得的乖仔。”周母谄媚急切。徐南渡打听周尘的时候,就有人往他们家通风报信了,周母一早收到消息,就在家里等着他们,守株待兔呢。
不只是沈曼卿,徐南渡都愣住了。
他们没想到周母的反应居然会是这样。
虽然周母这辈子没出过山,但是这个村子里有人出去打工啊!他们知道,外面好,看看城里人,浑身的贵气,贵不可言,能够跟他们走,那可是去城里享福,天大的好事,更何况……小胖墩要是真给贵人领养了,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不说,他们等于是多了一个城里亲戚,这身价水涨船高,整个村的人都要敲锣打鼓,杀猪摆上流水宴席,听两天大戏庆祝。
周母一早跟周父商量了,要把幺仔送走,让他享福去。
周父是个跛子,平时行动不便,在家只能做半个劳动力,平时攒下一点钱就想方设法要喝酒一点钱都换成了酒,没钱抽烟又是个老烟枪,就自己拿纸,卷点土烟,呛得很。
喝多了就打人,喝醉了六亲不认,孩子老婆一起揍。
他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到光,喉咙里咕咕的像是含着一口浓痰,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他还是舍不得幺仔,但是周母说的有道理啊,骨子里的贪婪占了上风,这么绝佳的机会,能有几次?等到幺仔出去了,就是踩着金砖的人了,到时候,还能忘记他们老两口的好吗?
徐南渡还不知道,他已经被整个村盯上了。
送上门的肥肉。
嘿嘿嘿。
小胖墩在周母怀里挣扎,周母让他叫人,讨好徐南渡,但是平时他就是村里的霸王,他尖锐的声音刺破沈曼卿的耳膜,他大叫:“放开我,我要去出去,我要出去。”似乎他有意识周家夫妻要把他推出去,他下意识地拒绝,雏鸟尚不愿意离巢,何况是人。
徐南渡站起来的时候,不怒自威,笔直的脊背如山挺拔,他威严的气势似乎震住了一直吵闹的母子俩。
他举高临下说:“我要找的,不是他。”
“周尘呢,让他出来。”
周母的脸色冷了两分,僵硬地说:“这孩子调皮,不服管教,把自己的脑袋摔破了,不好出来见人。”
沈曼卿收到徐南渡的眼色,扫过这个不大的小院,土坯平房就这样,几乎什么都在眼皮下,不难分辨周尘的位置。
沈曼卿和两个保镖同时冲向不同的地方。
保镖没有找到周尘。
周尘被沈曼卿发现。他昏迷在黑洞洞的柴房里,奄奄一息,像是一块被人随手丢弃的破布,断断续续的呼吸,随时会终止。
沈曼卿不敢想象迟一步会发生什么。
周母不屑一顾地说:“不听话,教训了他一下,山里小子没你们城里人精贵,我已经给他喂过救命水啦。”
“什么救命水。”沈曼卿目光如炬。
“当然是神仙给的符水。”
后面的苏秘书听着都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
徐南渡向前走了两步,对她说:“这样把孩子扔在地上,不太好吧,不如交给我们。”
沈曼卿注意到周母的眼珠动了一下,不知道在动什么脑筋。
她说:“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个……”
徐南渡毫不犹豫,“钱不是问题。”
周母一喜,但是她还没有放弃要把小胖墩送出去的想法,她是一百个不情愿让徐南渡他们带走周尘,在她看来,徐南徐这样神仙一样的人物,跟他走是去享福的,周尘这种克死她亲生儿子的野种,有什么资格享受这种待遇,但是徐南渡承诺的酬金……
她动摇了。
可是事情的转变就在一瞬间。
忽然有人喊道:“你是谁,在录什么!”
跟拍的摄像不知道什么时候找到这里,见猎心喜,见到这里发生的事忍不住就打开了摄像机纪录一切。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家的土坯房已经围满了人,几乎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出动了,把他们围了起来,有人直接动手要抢摄像的机器,摄像扛着机器惊慌大喊:“你们要干嘛,放手!放手!你们知道这个机器多少钱吗。你们这群刁民!”
这一句刁民彻底点燃了山民的怒火,空气里都带着火药味儿。
沈曼卿扶着周尘,摸到他脑后湿漉漉的,摊开手一看,都是血。
第一眼看到这个山村,自然的景观那样的美丽壮观,可是现在发生的事情,让她眼前一阵阵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