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曦痛,沈曼卿只会比他更痛,沈明曦无助,沈曼卿会比他更愤怒。
这种愤怒,源于血脉,源于母亲的本能。
她问年轻的老师:“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有什么权利打孩子?”
年轻的老师穿了一身波点裙,脚蹬一双精致的小皮鞋,她说:“孩子不听话,教育一下,你们家长不要太敏感。”
听了这话,沈明曦用力搂紧沈曼卿的脖子,把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
沈曼卿气得浑身发抖,“叫你们园长来。”
老师一脸无所谓,有恃无恐,轻蔑一笑,她的脸上是沈曼卿无比熟悉的神情,暗藏着藐视和得意。
后来沈曼卿总算是看明白是什么给了赵老师这样的底气。
“你看看,你看看孩子身上的伤。”沈曼卿双眼发红,指着明曦身上的伤痕,“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孩子的吗?这还是我看到的,我没看到的时候谁知道你们怎么虐待孩子。”
幼儿园园长来了,态度很谦卑,弓着腰,每说一句话都像是对着家长掏心挖肺,但是反应却很恶劣,她安抚沈曼卿表示:“明曦妈妈,我们真的是心疼孩子,也想要为孩子好,你坐下来别激动,我们有话慢慢说清楚。你们口渴吗?要不要喝杯水。你去倒杯水来给家长。”
见到园长想指示江医生离开,沈曼卿眼疾手快拦住她,“不渴,不需要,大家都在这里,把话说清楚,做个见证。”
“那好,你坐你坐。明曦妈妈,虐待这话可不能乱说,这话太严重了。凭你的片面之言,我们怎么能判断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你看孩子伤的也不是很严重,小朋友调皮,适当的管教有益无害,你们现在家长就是太溺爱孩子了,一根毫毛都动不得。小赵,你来说说,怎么回事。”园长说。
赵老师委屈,“园长、明曦妈妈,我真的就是开玩笑,吓唬吓唬孩子,没有真的要下狠手的意思,现在孩子脾气大,难管教,我们做老师的也真的很难做,就说明曦今天午觉的时候不肯睡觉,我怎么哄都不管用,我让他站到外面去,他又不肯,我真的就是轻轻拍了两下。家长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一定改,但是虐待孩子的罪名我真不能背,你这样让我以后怎么做人呐!”
人嘴两张皮真是可怕,要不是沈曼卿亲眼所见,她真的就要信以为真,这是多么可怜又用心良苦的老师啊!
“明曦,你说,是怎么回事?”沈曼卿把明曦拽到身前。
明曦被他们吓到,连连摇头眼泪爬满脸颊,“我不知道,你别问,你别问。”
一口血堵在沈曼卿喉咙管,孩子逼不得。
医务室江老师的女儿优优一直趴在门口没走,她拍门进来想要说话,又被江老师赶了回去。
沈曼卿只能转而问园长,“你们的监控呢?我要查监控。”
“医务室没有装监控,我们教室的监控由于系统更新,这两天都没有在使用真的是不巧。”
在这里跟他们扯皮注定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窗外乌云滚滚,眼看大雨将至,梅雨季空气中的水份渗入肌肤,像是体内积蓄的洪水,嘶吼着要冲垮堤坝,淹没城市。
孩子就是沈曼卿的命,现在她的半条命都要没有了。她搂着孩子,胸口上下起伏说:“我们不念了,我们回家,妈妈带你回家。”
沈曼卿把明曦带回家,房间里沈明曦趴在床上,孩子哭累了,抽抽噎噎。沈曼卿拽他起来让,沈明曦靠着猩红的绒面靠背,曼卿就盘腿和他面对面坐在床上问他:“沈明曦,告诉我,在幼儿园你为什么不说话。”
沈明曦语焉不详支支吾吾,他说:“妈妈,我错了,我怕疼。”
沈曼卿心都碎了,她忍着心疼,对沈明曦说:“怕疼吗?哪里疼?”
沈明曦被问得不耐烦了,别过脸:“哪里都疼。”
“你把手伸出来。”
沈明曦乖乖把双手展开伸到沈曼卿面前。
沈曼卿对着他的掌心打下去,啪、啪,每一巴掌打在他的手心,都打在沈曼卿的心上,她提高声音说:“我知道你疼,但是疼不是你懦弱和逃避的理由。”
医务室老师家的女儿优优对沈曼卿说,班上经常带小朋友做活动,但是老师总是提出一些奇怪的要求不让明曦参加活动,别的小朋友都拿小红花,沈明曦却总是被忽略。
他总是被老师用各种方法欺负哭,班上同学都叫他哭包。
优优曾听见老师曾对沈明曦说:“明曦,你知不知道自己哭起来很好看,你应该多哭一哭,你最可爱的时候,哭鼻子的时候,让老师心疼的不了。”这句话让优优印象深刻,因为她只听说过笑起来好看的人应该多笑,却不知道还有人应该多哭。
沈曼卿一下一下打在明曦柔嫩的手心,她神情肃穆,“沈明曦,你是男孩子,你也常说你要成为男子汉,男子汉不会在困难面前退缩,男子汉不会遇到事情只哭鼻子,今天我看见了,我护着你,明天我看不见,我能保护你一辈子吗?”
沈明曦忍住不哭,“妈妈你别生气。”
“我不生气,我不生你的气,我是要你记住,眼泪不能解决问题,当别人向你提出你不喜欢,让你不舒服的要求的时候,沉默和忍受不是你的唯一选择。”
沈曼卿不知道今天这些话沈明曦能接受多少,能记住多少,但是她不能任由儿子就这么变成一个因为老师的恐吓,就只会逆来顺受,把自己泡在泪水里面的人。
曾经孩子跟着她的时候就有人在她耳边说,单亲妈妈带儿子啊,男孩子很容易缺少阳刚气,她对此不屑一顾,她的儿子绝不会这样。但她现在隐隐担忧,担忧沈明曦就此变的懦弱。
他没有爸爸,他不知道这个时候爸爸会怎么做,是不是会向超人一样去把坏人打跑,曼卿可以照顾他的时候又当爹又当妈,但她始终弥补不了孩子成长过程中没有父爱的缺憾,成长过程中一个父亲本该是像远古图腾那样高大、伟岸、权威的形象,始终只存在于曼卿的描述中,明曦从来没见过。
沈明曦忽然嚎啕大哭,他高高举着小手,大声说道:“是老师!是老师对我说我要是不哭给她看,她就把我的嘴缝起来,让我以后想哭都哭不出来。我讨厌她,我讨厌她。”
沈曼卿猛然把沈明曦紧紧抱在怀中,说:“对,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大声的说出来。你要学会说不,别人嘲笑你的时候,你要告诉他们,不,被嘲笑的那个人不应该是我;别人欺负你的时候,你要告诉他们,不,你们没有资格这样对我。”
“你还记得你有一次问我,为什么比干被挖了心,还能活着骑马飞奔街上吗?”
孩子的世界几乎都有一种魔力,他们会凭借自己的直觉和喜好去选择自己喜欢阅读的东西,甚至有些故事,沈曼卿甚至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来的。有一次,沈明曦忽然问她:“妈妈,你知道《封神榜》的比干吗?”
纣王为了妲己要挖比干的心脏,比干剖出自己的七窍玲珑心,愤然走出大殿骑马飞奔,遇见一个卖卷心菜的妇人,他问那妇人:‘菜没有心可以活,人没有心,能活吗?’妇人说:‘当然不能。’比干倒地身亡。
“妈妈,你知道为什么比干死的时候,没了心还能骑马?”
这个问题把沈曼卿难倒,她当时的回答是,宝贝,你可以自己去找答案。
而现在她说:“现在我告诉你答案,因为还有一口气,就不肯服输,只要还有一口气,人就能活。”
“妈妈……”沈明曦一双大而明亮的眼一瞬不瞬看着她,眼中光芒闪烁。
女人时常做出让人震惊的举动,她们多数时候皎洁如天边明月,脆弱如晨间露水,可强硬的时候又让人觉得世界上居然会有如此顽石,坚硬、犀利,无论前方是荆棘或是泥泞,仿佛无所不摧无所不能。
走出房门,沈雪英一直在门外关注他们的动向,一见沈曼卿开门出来,她忙迎上来问:“发生什么事,天要塌了吗?”
沈曼卿问她:“你家见风是不是有人手可以用?”
“什么事?”
“向你借几个人。”
沈雪英被她的眼神吓到。
“不,不是,你先说什么事,你这样怪吓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