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雪英绝望看着曼卿,她的脑子像被抽空,一片空白。
“送她上去。”赌场里面的人挟着沈曼卿的胳膊,把她带上一楼大厅。
这个点,深更半夜,瞧热闹玩两把的都走了,剩下的在赌场杀红眼的赌/徒,多半是要在这里消耗一夜,在赌桌上无比亢奋,下了桌,就能看出眼圈青褐如被吸干精/血的行尸走肉。
沈曼卿从前呆的地方更是赌博大城,世界各地的人乘着飞机乘着邮轮来到富丽堂皇的赌城,把成堆的筹码挥洒在赌桌上,绅士美女,挥金如土,游戏人生。
这里的地下赌场就随意的多,大家对赌/博的欲/望更加赤/裸不加掩饰,陈设也要更粗糙些。大厅门口用一扇屏风遮挡,放置着一对貔貅,短翼獠牙有嘴无肛,吞食四方只进不出,就像这个巨大的赌场,就如一个聚宝盆,每日不知纳进这个城市的多少财富。
大厅多是些散户,鱼龙混杂,三教九流,忽然来了沈曼卿这样一个格格不入的女人,让这些红眼赌/徒不由稍稍从赌桌上挪出一些注意力投到她的身上。沈曼卿的气质实在太干净了,干净的就像荒芜人烟无际的雪地,渗到人心里的时候,也是冰雪一般凉。
21点、转盘、百/家/乐……最后沈曼卿停在德州/扑克的桌前。
沈曼卿与几个素不相识的玩家坐在桌前,她的加入牌桌上的玩家内心十分的欢迎,因为她一看就是个新手,一桌人玩牌,总有那么一两个垫底,她的加入只能让他们的赢面变大。
但没想到沈曼卿的打法让人有些吃惊,她下注的时候非常果断,她的手指纤细白净,俗气的筹码在她的手里似乎也沾了一些不俗的气息。拍桌上的人暗中揣测她是虚张声势,就算是新手,也有德州/扑克的基本知识,没错,玩牌是有欺骗的成分,但很多人为骗而骗,根本不在点子上,纸糊的老虎,一戳就破。
她在一桌其貌不扬的赌/徒中间,无疑是显眼的,甚至是稚嫩的,就像是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忽然跑到人群中说要和他们比赛跑步,贻笑大方。
不出所料,沈曼卿果然连输两场,身后关切站着的沈雪英想要上去把她从桌上揪下来,被赌场的人拦住。桌旁几个围观的人窃窃私语,声音逐渐变响:“别赌了,这不是给人送钱吗,有什么想不开的。”
沈曼卿神情专注又虔诚,好像所有的赌/徒都是杀红眼的屠夫,而她轻飘飘的,是一片不知从哪里吹进来,误入浑浊空气的落叶,盘旋着,飘摇着不肯走。
荷官的五张牌都已经发完,只剩下一张底牌分胜负,沈曼卿伸出手,她的手背上能看见青色的静脉,如上好玉石上的纹路,她把面前的底牌牌掀起一角,细细摩挲,翻过来亮牌,草花三。
——满堂红,三张带一对。
周围响起一阵懊恼的声音,没想到她居然能赢。
一定是运气。
但就是运气来的时候,挡都挡不住,就这就是人们平时说的牌运,沈曼卿往后的手气似乎变得特别好,跟注、check、加注、all-,居然没有一次出错,她的神情上既没有得意,也没有激动,一如既往的沉着。
沈曼卿第一次走进赌场,是她自己求来的机会,她父亲在国内逝世突然,离世后欠了一大笔债,她不得不中断学业。她找到了澳洲定居的姑姑,姑姑在澳洲惊人的家产令她震惊,她不知道是什么方法能够让一个外乡人,在陌生的城市里迅速积累巨大的财富。
姑姑出走的时候,是和一个赤贫的穷画家远走他乡,和家里断了联系,最初的时候她悄悄写信回来,沈钧接济过她,可见她执迷不悟,就想断了接济逼她回来。造化弄人,没想到姑姑不仅没有回国,反而在异国找到了财路。
听说沈钧去世的时候,姑姑似乎没有太大的悲伤,可能沈钧这个多年不见的哥哥对她来说,成了一个符号,和年少荒唐一起,被封存在记忆的阁楼。
她见沈曼卿来找她,抽了一口女式薄荷烟,对她说:“你不适合跟着我,我的赚钱方式,不是你这样的小姑娘能干的。”
沈曼卿回答:“我需要赚钱,我不能让我的孩子饿死。”
姑姑当时的表情大概是似笑非笑,她可能真的笑了,因为没想到她的侄女也这么出息,年纪不大,就已经生子、又离婚,比起她也不遑多让。
姑姑一手带着她走进赌场,手把手教她这些桌上的游戏,然后她就留在赌场里,做了一名掮客,金钱流水一般从她手里借出去,又滚着高利收回来。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看着那些那些成功人士在这里挥洒他们的汗水、资本,看他们跨越大洋来往于两地之间,看他们起高楼,看他们楼塌了。
这些都是她无力阻止的,她始终是个局外人。
所以当沈曼卿在赌场里面被移民局的人带走时,她就决定了,不再碰赌桌。
赌场里刺鼻的烟味把曼卿的思绪拉回,短暂的休息,沈雪英已经从最初的吃□□成了深深的不解,她甚至有点恼恨,责备说:“沈曼卿你藏的够深呀,你有这本事,早发财了,还过什么穷日子?”
沈曼卿回头望她,眼神清澈,她问:“雪英,你说人活着最好的方式是什么?”
“人活着哪有的选,不过就是糊涂日子,能捱一天是一天。”沈雪英说话的时候还带着气。
沈曼卿摇头,“是脚踏实地。赌场上有输就有赢,但赌多了,一定会输。”不义之财,终究会散,而曼卿求的不过就是生活安稳,家人平安。
沈雪英平时的那一股泼辣劲似乎又回到了身体里,她笑曼卿蠢,“你这个蠢蛋,这个社会笑贫不笑娼,何必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我要是你,谁还管这么多。”沈雪英仿佛忘记刚刚还在痛哭的是谁。
沈曼卿计算了一下自己在这张桌上赚到的钱,想要填债,似乎还差得远,她伸手要去取牌,忽然伸出一只手把她的手按住。
她诧异回头,徐南渡的脸清晰地在她眼前放大。
面对牌桌上的压力都能面不改色的沈曼卿见到徐南渡就像是耗子见了猫,她的身子反射性地紧绷向后靠,一个不稳差一点从椅子上跌下,被徐南渡的手掌托住后背。
“你怎么在这里?”沈曼卿拼命地躲开这个人,却一再撞见,仿佛是老天对她无情的捉弄。
“是我……我打的电话。”没想到沈雪英在她身后说话,沈曼卿瞪大眼看她。
沈雪英解释说:“我怕见风回不来,也怕你也跟着陷进去,我就是看见名片上有他的联系方式,我们不见得能赎出见风,但他一定能啊!”她从口袋里掏出从沈曼卿那里带出来的名片。
沈曼卿似乎有些彷徨不清,她怔怔看着他们,僵硬的嘴角,想要笑,笑不出来,眼角干涩,没有一丝水光。她的妹妹就是这么对她的,也是,她凭什么能把人捞出来,她是谁,她离开了沈家的光环,不过是逐水飘零的无根之萍。
徐南渡俊逸地站在赌桌旁,颀长的身材如盈盈水波里的芦苇,挺拔而齐整,风吹时轻轻摇曳,别有一种惹人怜爱的姿态,一切事物在他的衬托下都黯然失色。
他的手托着沈曼卿,炙热的掌心紧贴着后背掌煎熬她的内心,要把她煮沸,随着沉闷的空气蒸发、消散。
他问赌场的人:“还欠多少?”
“五万三。”
他说:“记我名下,会有人来处理。”徐南渡有一点好,他就算爱刺激,赌是从来不沾的,乍一看放浪形骸,再一看,他的冷漠足矣将一切拒之千里。
沈曼卿安静地坐在一旁,一言不发,过了许久才说:“你不必这样。”
徐南渡早就松开了手,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诱人,尝过的人就会知道那是最醉人的醇酿,最难戒的鸦片,时间久了,自以为遗忘,但只要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就不由自主的勾起心底最深处的欲望,那就是——瘾。他说:“我知道,所以债务在我身上,我不介意,你可以慢慢还。”
沈曼卿漆黑的眼眸,凝视他如凝视深渊。
徐南渡问她:“只有你们俩,你丈夫呢?”
沈雪英在一旁吃惊道:“什么丈夫?”
沈曼卿来不及阻止,她看飞快地扭头看见徐南渡的表情,神情沉静,越是沉静就越是让人胆战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