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没多久,医院的人让裴泽换过一身衣服,好进去加护病房里看江心淮,他穿着隔离衣,进到里头去,只见到赤/裸着身体,全身上下插满管子,接口处覆盖着纱布的她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因为输液的关系,她的人显得有些浮肿,不像往常那般清丽,彷佛是一具木偶,毫无半点生气。
到这个时候,裴泽已经哭不出来了,他连眼眶也没红,心里就想着她最后跟他一同吃早餐时的情景,她应该认为自己跟芙瑶还藕断丝连着吧?
他很后悔让她这样误会,可他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跟她说声对不起,说他以后再也不会故意气她,以后她想怎么念他,他都乖乖听她话,绝不会跟她冷战了。
裴泽靠近她,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孩子跟我在等着妳呢,妳怎么不快点醒过来?”
他眷恋地想伸手摸摸她,但越是快要摸到她,他越是感到害怕,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弄坏她该如何是好。
他索性垂下双手,安静地看着她,直到护士来请他离开,他才含着笑意对她说:“我出去看看孩子,妳先睡一觉,等醒来以后,我煮月子餐给妳吃。”
裴泽想到他先前让人帮忙在山里养的,三十只天然的纯放养土鸡,就想等她生完孩子,天天一只鸡给她做滴鸡精喝最好,可鸡还没养大,她却已经生了孩子。
想到这里,他的鼻头酸了,没敢继续待下去,转身就离开病房。
接下来几天,他便过着在不同加护病房两边跑的日子,唱歌比赛那边自然退出了,魏琳倒是个十分负责的经纪人,替他将所有的工作行程取消或者排开,她也不给他压力,就只让他专心照顾江心淮跟孩子。
然而,裴泽并不是总能见到江心淮与孩子,他们两个待的病房,各自有探视的时间,一天只有两次,他有时在她这边自言自语地喃喃说了很多话,接着就去另一个病房看孩子。
他们的孩子躺在保温箱里,跟他妈妈一样,也是浑身插满管子,眼睛被纱布盖住,裴泽不确定他到底长得像谁,只觉得他好小,手臂跟他的指头一样粗,连哭声也微弱到几乎听不见。
过了几天,护士说让宝宝感受父母的爱能让他快快长大,所以拿了滴管给裴泽,还要他穿上隔离的衣服,戴上手套,慢慢地喂孩子喝早产儿配方奶。
他听护士说,早产儿能喝母奶是最好的,可江心淮变成那样,为了怕她乳腺炎,造成不必要的感染,医生早就帮她打了退乳针。
裴泽天天都把与宝宝相处的点点滴滴,跟江心淮说一遍,就怕她一个人躺在病床上会担心孩子的情况。
这段时间里,许多人来来去去,尤其是那些男主们常来陪着他,有时他们什么话也没说,就这么坐在他对面,逼满脸都长出胡渣,憔悴不堪的他好好休息一会儿,甚至盯着他吃完一顿饭。
后来连芙瑶也来了,她不知自己说话的时候,他有没有听进去,可她还是自顾自地说着话。
“我没法回书里去了,公司里的人说寰宇提取我出来时,用的可能是另一本抄袭的小说,但他们无法确定,因为你们的事发生以后,寰宇就彻底消失了。”她苦笑,“你那些兄弟也真够狠的,所有跟寰宇有关的,都人间蒸发了。”
跟其他人一样,她希望能让他抽离这样的情绪中,就算只有一会儿也没关系,他已经绷得太紧,他们不只是怕他会累垮,还怕他会崩溃。
裴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就是静静地听着,芙瑶从未看过这个样子的他,她一直觉得他是自己见过意志力最顽强的人,但他现在跟变了一个人似地,彷佛她只要稍微大声一点说话,他整个人就会垮掉了。
“现在我想走也走不了,以后我也许得和你们一样,待在星辰里帮他们工作,好来养活自己,你也知道,我向来爱享受,苦日子我可没办法过,所以我也想进娱乐圈。”她知道他根本也没在听,就看到他慢慢地阖上眼睛,彷佛支撑不住了,不得不低下头打起瞌睡来。
不过这样也好,如果她说话能让他睡着的话,多少对他的精神有所帮助。
等到他发出平稳的呼吸声,她才轻声说:“我一直想你过得不好,总觉得那是老天对你最大的惩罚,但我现在不这么想了……”
她望向家属休息室窗外的天空,心中一片澄净,“我不想同情你,因为那好像在打我的脸,说我过去的眼光怎么会差成那样,所以你得过得很好,好到让我忌妒,让我恨你恨得牙痒痒的,恨到不振作起来都不行。”
情人即便分手了以后,也能选择各自精采吧?
她不想看到裴泽继续这么下去,而这也是她这段时间以来的最大感触,对一个曾经拥有过美好的人事物,觉得有淡淡的遗憾,总比同情或者厌恶好过太多。
娱乐圈多得是同在这个领域的情侣,分手以后,能成为彼此骄傲,粉丝对他们不在一起感到惋惜,其实那就是最好的结果了,何必将一切弄得那么难看?
只是不被爱而已,又不是世界末日。
芙瑶把该说的话说完以后,将公司里厨房特地为他做的餐盒放在他面前,就转身离开了。
裴泽在她走后,张开了眼睛,他其实听到她说的话,可他已经失去跟人应对的能力。
他默默地打开餐盒,像部机器一样,一口一口将饭菜吃进嘴里,他不想自己倒下,所以即便没胃口,他还是会所有食物吃光,如同江心淮吃饭时的架势,风卷残云,凡是走过,必不留下痕迹。
终于等到医生要测试江心淮在关掉叶克膜后,心脏能否自行跳动如常的日子,他们让裴泽站在一旁看,希望有他在,至少能给病人带来一点鼓励跟力量。
机器停止运转,她的心电图开始不稳定,心跳从突然增快,接着就一路往下掉。
医生知道这样的情形很不乐观,病人不可能总依靠叶克膜活着,除了有四肢坏死的风险外,多重器官衰竭或者不可回复的脑病变,都是常见的并发症,这样持续下去,最后的结果当然只有死亡。
江心淮不晓得此时周遭的人,对她是否能恢复,已经感到绝望了,她彷佛在做一个梦,四周是是黑暗的,只有前方有一道极亮的光。
她朝那里走了过去,就在她要跨进光里时,逆着光有一个人出现在她的眼前。
“这不是妳该来的地方,回去吧。”那清雅的嗓音是师父的,她就算看不清楚,也听得出来是他。
“师父,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我又为什么在这里?”江心淮的思绪有些紊乱,她记不得很多事,“您带我离开好不好?这里好黑,徒儿一个人待在这里,觉得好可怕。”
玄尘子走近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微笑着说:“为师带妳走不是不可以,可妳会后悔的,妳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吗?他跟孩子还在等着妳,妳怎么能跟为师一起走呢。”
“孩子……”她一听,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下腹部,彷佛想起了些什么,“怎么我的肚子不见了?”她开始慌乱起来。
“别怕,他们都在等妳回去,妳快走吧,既然带走了为师的心,就得好好地活下去。”玄尘子这么说着的时候,他的身影消失在光幕中,江心淮想拉住他,却徒劳无功。
“师父,不要丢下我!”黑暗如水般淹没了她,冰凉入骨的感觉席卷过来,她害怕地大喊,朝着他的方向扑过去,可这时在她的背后,有一个人握紧她的手,将她紧紧拉住,不让她离开。
江心淮怎么也甩不开,她挣扎着,就听到有人压抑着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说:“妳不要抛下我跟孩子,我求求妳醒过来好不好?”
她感觉自己的手心贴在一个湿润的地方,心中一痛,想起了裴泽,也想起肚子里的宝宝。
江心淮转过身,跑进了黑暗里,她用尽力气想要找到他们,可她什么也看不到。
突然间,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咚咚咚地跳着,强大且有力的搏动声,让她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那只手又出现了,她把它握得紧紧的,微微睁开的眼睛迷迷糊糊地好像看到了些什么,但没能坚持多久,她又陷入昏迷之中。
这个时候,周围有人大声说话,“太好了!心跳恢复正常,她终于可以拿掉叶克膜了。”
她中间在加护病房醒来过,可没坚持多久,人又开始昏睡,当她再度恢复意识时,人已经回到普通病房,她还没睁开眼睛,就查觉到有人凑近她,气息吹拂在她的脸上,让她痒得想要打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