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女夷上神使了时光回溯之法命贾母去完结那一干风流孽鬼引发的混乱,果真将贾母送回了数十年前。此时正处在盛暑之际,府内女眷皆已用完了早饭,各处主仆人等多半都因日长神倦,一处一处鸦雀无声。
贾母的上房里几个小丫头手里拿着针线,却打盹儿。正坐在一旁捶腿的大丫头只觉得贾母眉头微蹙,似乎睡的不甚安稳,眼角似乎还闪着泪光。因为是疑心贾母做了噩梦魇着了,只好乍着胆子轻轻唤道:“老太太,老太太…”
听见动静的贾母缓缓睁开眼睛,果然看见头顶熟悉的大红销金撒花帐子。又听耳旁有女音轻声道:“老太太醒了,要不要先用点茶水润润喉咙?”
贾母眨了眨眼睛,往塌下一看,却见自己之前得用的大丫鬟碧玺正捧了茶水立在一旁。不是鸳鸯?贾母略一思索,是了,当日宝玉出生,自己身边几个丫头也大了,正巧借着喜事给了她们恩典放出府去自行婚配,后来才补上了鸳鸯等人。这么说,宝玉还未出生?
那自己的敏儿和那早逝的孙儿贾珠必定也还在了!想到这里,贾母不由得一阵狂喜,又在心里狠狠地念了几句佛。
碧玺见老太太面色古怪,似喜似悲,只是愣愣地不说话,心里有些着急:珠大爷马上就要议亲了,若是老太太有了什么好歹耽搁了,二太太不得扒了她们这些伺候人的皮?心下正计较着呢,只听躺在床上的主子开口问道:“碧玺扶我起来。我今儿睡迷了,一时竟不知今夕是何夕。二太太呢?”话到嘴边,贾母好容易才压下了那句王氏死到哪里去了。
见老太太这样说,碧玺连忙放下托盘,服侍了贾母起身。一边将贾母的头发梳起来,嘴里一边说道:“老太太您忘了,因着二太太这几日便要临盆,再过五日便是芒种节了,您说天儿太热,便免了二太太的请安。”
芒种节?贾母心里又是一喜,那可不就是宝玉的生辰吗!
一旁早有丫鬟捧了毛巾香胰水盆等物跪在地上,又有丫鬟捧了衣裳过来。贾母一边起身,一边照着伺候的丫鬟们脸上一一看去,意外的看见了一个熟面孔——贾政后来的姨娘周氏,名唤绿茵的,正低眉顺眼的捧着痰盂候在一旁。
贾母想起前世王氏有孕,自己便打发了个三等丫头去伺候贾政,后来那赵氏也怀孕了,自己又派了周氏过去。想起当日赵姨娘之狂害得元春病死冷宫,贾母就十分不喜。这一回赵姨娘氏尚未有孕,先把周氏派过去杀一杀她的风头,想来也能辖制赵姨娘一二。
一时间又想起贾敏来,贾母知道这个女儿的心事,林家子嗣上有些艰难,后来好容易怀上了黛玉,又因调理不当,到底让胎里带了些不足出来。黛玉出生于花朝节,比宝玉小了一岁多不到两岁,如此推算一番,贾敏此时尚未有孕。贾母便吩咐道:“我刚才做梦,梦见了我的敏儿。快快将库里收着的开过光的送子观音,并着些药材备好,再在京里寻着个妇科圣手,等二太太生产了,并着报喜的人一起给敏儿带过去。”(注:原著一说黛玉比宝玉小一岁,一说小两岁。宝玉是农历四月出生,黛玉是农历二月,所以本文设定贾宝玉比黛玉大一岁零十个月。)
碧玺应了,亲自拿了钥匙扶着贾母进了私库。贾母看着库里玲琅满目的各色玩器,目光一扫看见十六台箱笼,贾母一怔——那是贾琏生母张氏的嫁妆。
张氏出身书香名门,可惜去的早,当时贾母想着贾赦又是个花钱散漫的性子,便将张氏的嫁妆收了来,本想着等贾琏成婚后就将这嫁妆交由凤姐儿打理,没想到正赶上元春进宫。当初元春入宫是奔着当娘娘去的,没想到却被皇后娘娘看中留在身边做了女官。贾母一时糊涂,竟听从了王夫人的建议将这些嫁妆里好些名家字画送入宫中打点。贾琏那时已经被二房笼络了去,竟然并不理论,而张家得知此事后,便同荣国府断了往来。
现在想来,虽然元春最后仍旧得偿所愿,到底担了个背主的名声。兼着元春是搭上忠义王爷养母恭太妃的路子,太上皇本对忠义王爷有些愧疚,所以忠义王爷因坏了事没了之后,太上皇是越发宠爱恭太妃,也就高看元春一眼。贾母暗叹当时被富贵迷了眼睛,太上皇虽念着当日旧臣,但圣人却只能容得下忠于自己的人。上一世宁、荣国府之祸,虽有窝藏金陵甄家财产、用度逾制、以及贾氏族人仗势欺人等因素为种下了贾府败落的祸根,但说到底却是双悬日月之争所导致。走了这条路子的元春,恐怕在圣上心中,是忌惮多于喜爱吧。府里使了这么多银子将元春捧上高位,除了使得元春得了个贾贤德的虚名,耗尽了荣国府几代家资并着林家的银子盖了那中看不中用的园子,贾家又得了些什么?那元春不但没为家族出过一点力,最后反而还在自己心上狠狠插了一刀。
长叹一声,贾母承认是自己没有教养好元春,将她养成了那般眼高手低,口是心非的性子。这一世,贾母固然已经打定主意要好好教养元春,但也不准备再如上一辈子那样为她倾尽家财谋取那虚无缥缈的皇恩了。是否能得恩宠,便看她自己的造化罢了!
至于凤姐儿,贾母这辈子并不打算换掉这个爽利的孙媳妇儿。上一世凤姐儿虽做了不少伤阴德的事情,但贾母倒也知道她是一心一意为了贾府,还贴了嫁妆银子补贴。只要把她与二太太隔开来,自己再花些功夫好生教养着,也就罢了。就不信有了利益冲突,这姑侄俩还能再拧成一团儿!
贾母犹记得当时御史以长幼无序,窃居荣禧堂的罪名弹劾了贾政——前世自己确实对大房太过不公,见贾琏成婚多年无嫡子,又有王氏在一旁撺掇,便起了将那爵位予了宝玉的心思。因此,心里虽明白,却眼睁睁看着琏儿凤哥儿被王氏哄的死心塌地。既然现在重来一回,自己万万不会再同前世那般糊涂,虽然不能做到一碗水端平,但宝玉的前途还是要靠他自个儿挣来才踏实。须得知道,像贾府这样的世家,若是从内部就起了隔阂分歧,就算不经历抄家一事,也会逐步走向衰败。
叹了口气,贾母想着自己作为内宅妇人,大概也只能从内宅开始,循序渐进的改变上一世的结局了。只是…贾母眯了眯眼,精光一闪。抄家时候两府的罪名,除了放贷占田,逼死人名之外,最要命的一条:忠义亲王旧部谋反,宁国府牵涉其中。如果说元春走了恭太妃和太上皇的路子是招了圣上的忌讳的话,那宁国府的左右逢源便是直戳了圣上的肺管子!
东府里蓉哥儿的亲事,不妥!
话说贾母正思量这如何摆脱上一世的结局,这边碧玺已经开了贾母的嫁妆箱笼找出了她所说的那尊送子观音。贾母回过神来,想起金玉良缘之说,让碧玺翻出了两块金晃晃的雕花镂空长命锁,嘱咐道:“这两块锁,一块给元春,一块给大房的迎春丫头——她如今也两岁多了罢,明日让大太太抱来我瞧瞧。”又指着匣子里一块镶了金边的弥勒佛玉坠道:“这暖玉最是养人,你装了,到时候一并送到林家去。”
碧玺连忙笑着应了,心里只是困惑老太太一向对大房的姐儿淡淡的,今儿怎么想起她来了?一边思衬着,一边挑起长命锁的链子一瞧,不过是两块寻常的金器,刻了长命百岁等吉祥话,倒是雕工倒还罢了。一旁早有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接了装进盒子,贾母道:“二房的让绿茵送去,”停了半响有开口道:“绿茵送完东西,就留着伺候二太太生产吧,就说我说的,让她放宽心,再给我添个乖孙!”
众人便知道这是要抬举绿茵的意思,连忙笑着推搡绿茵让她给贾母磕头。
贾母心中冷笑,要不是念着上一世的三丫头,依着她往日的性子,就该找个机会将赵氏那搅家精打出去!
想了一回儿,贾母又命碧玺:“把先头大太太的嫁妆单子誊抄一份交给琏儿,让他知道他娘到底留有多少东西。在跟大太太说一声,情理来讲本该由她替琏儿收着的,只是府里毕竟还和张家走动,而琏儿今年也有十三岁了,再过两年也好相看人家了!等他娶了亲,这些东西自然由我亲手交与他。”
忙乱了一回,贾母命人收拾好箱笼,仍旧让碧玺锁了屋子,将赏赐派发下去,自己便歪在厅里的软榻上,继续思索不提。
却说邢夫人此时嫁入贾府时日也不过七八年光景,跟贾赦还算相得,尚未养成后来那般只认钱财的孤拐左性。见贾母专门派了身边最得用的碧玺来解释贾琏生母的嫁妆,自觉脸上有光,忙笑道:“我虽是琏儿的母亲,但老太太替孩子收着东西,自然是比我强多了。”又听说贾母给了迎春跟元春一样的赏赐,又要看迎春,很有几分要看重迎春的意思,连忙应承了,亲自取了长命锁便往迎春房里走去。
没成想刚走近两步便听婴孩儿哇哇啼哭,隔着窗子一看,邢夫人只觉得气血上涌,那奶娘竟一口一口的吃着迎春的酥酪,一手还用手捂着迎春口鼻不让她哭出声儿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