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喧然之中,只听见苏莱清亮的声音,分明真切。卓漆回身,隐约看见他目光含笑,朝自己这边望过来,不由笑了一下,回望过去。
苏莱一闹,徐旻几个都挤了过来,连一向清冷的岳霓也敲了一下苏莱脑袋:“你又胡闹什么?今天可是素心真人双修大典,你坏了她的好事,小心素心真人满玄山的追杀你。”
苏莱略有些囧然的一笑,目光从卓漆面上移开,刚要饮酒认罚,何皎予突然捧着他的脸,转到一边,大声宣布:
“我答应!”
苏莱一愣。
“我答应了,走!趁如今也是双修大典,我和你今天就把事儿给办了。”
卓漆扶额,却并不上前,左右不过两位小祖宗胡闹罢了。她虽不算老成,可瞧着苏莱和何皎予这闹腾的样子,恐怕再过上百年,也还是这般孩子心性。
岳霓也哭笑不得:“真是小孩子脾气。”
苏莱突然握住何皎予的手:“好。”
何皎予说:“我答应你。我代替她答应你。万一真的有那一天,也能让她知道,我们没有遗憾了。”
这句话是何皎予传音给苏莱,也只有他能听见。
岳霓随手摘了一支桃花,放在鼻尖轻嗅:“竟然就趁着素心真人的双修大典,顺便又办了个双修大典。小卓,你看这事儿闹的……你也不拦着他们点。”
卓漆总觉得这次岳霓出关,似乎看开了许多,寻常也不那么冷冰冰了。
岳霓又道:“你别光笑了,又不说话。”
卓漆道:“苏莱连岳师姐都不怕了,我能管的住他吗?”
岳霓一愣。
苏莱自然是最听她的话,可卓漆自己却浑然不觉。
他的心思,早在那一年得知自己身怀先天剑气之后,就全都暗沉起来。或许连他自己都从没想过,他对小卓从未忘情,别人又怎么能想到呢?
片刻,岳霓将这一支桃花放在她手中:“你今夜就要去天机门了?我听说天机门有千机莲花,清华灼灼。就用我手中这一支桃花,换一朵千机莲花吧。”
卓漆接过桃花:“师姐好精的算盘。这桃花随手拈来,让我去取千机莲,却要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少不得还要被人责骂。”
岳霓人已远去不见,只留下一句笑语:“那你是去偷还是不偷?”
“借。岳师姐让我取的,我敢不拿?”
卓漆的星罗棋盘速度虽然不慢,但进入千机山外围森林,便只能落下飞行法器,用神行符赶路。如此半刻也不曾耽搁,也直到凌晨时分才到了千机门主峰。
万峰寂寥,鸟雀不闻,隐有禅声和风声起,袅袅烟雾,似晨似暮。
卓漆到了主峰,并不见一人,仅有一只蜂萤引路。卓漆立在莲池旁,不由觉得有些莫名——传闻千机门后山这片莲池乃禅宗圣地,须得经过诸多波折才能得以朝圣,怎么这次竟然这么容易?
不如趁此机会,替岳师姐借上一朵?
虽然如此想,终究未曾造次,卓漆呆坐了一会儿,天色破晓,便见姽宁真君独自一人,身披风露,从林中而来。卓漆不免心虚,姽宁真君竟一夜未归,幸好没做什么怪异举动。
哪知姽宁真君见了她,挑了块方石席地而坐,指着满池莲花问道:“可想摘一朵?”
卓漆干笑两声,取出一方玉简,交给她:“这是弟子来时,黎阳真君转托我交给您的。”
回山之后,黎阳真君曾当面与她致歉,虽然言辞不算诚恳,但大白也说过,她不必再担心。何况,黎阳真君对她出手一事,本就弄不清动机,卓漆便暗暗留心,收了黎阳真君“赔罪”的一柄法器。
姽宁真君接过玉简,漫不经心道:“本君与黎阳真君,倒是并没有什么交情。还不如紫竹二位来的熟稔。又何必给我写信?你玄山的事情,我也是不插手的。”
卓漆吃了一惊:“难道,黎阳真君写信给您,是拜托您什么事情?”
姽宁真君微叹口气,意味不明的望了她一眼,将玉简收了起来,转而又问:“你可知道,这玄山有一位真人,乃是魔族的人?”
卓漆思索片刻,并没有什么印象:“是谁?”
“是一位女子,与你也极有渊源。”
卓漆听她如此说,这才恍然大悟,又不太确定:“难道真君所说的,是当初与我一同进外门的何旭儿?当初已经确定她是魔族尊后一族,怎么这么多年,她还在玄山?”卓漆真是许久没曾听过她的名字了,因此才想了良久。
姽宁真君道:“你莫非不曾听说?”
这灵镜州连微末小修都知道的一桩大事,卓漆身为一剑天弟子,竟然一无所知。
姽宁真君道:“你师尊与庆阳真君二人用了巧记,让这尊后一族的何旭儿中了计,将你师尊几个带进了魔族暗藏在外的总部,除了几人逃走,其它隐藏在裂红原外的魔族首领都被一网打尽了。除此之外,尊后一族和圣尊也有了嫌隙,也因为这,尊后一族,圣尊,以及魔族各部势力都在齐齐追杀这个‘叛徒’何旭儿。”
卓漆不解道:“魔族放出夔牛,将灵镜州陷入水火。这事情也算是大捷,真君为何又这幅神情?”
姽宁真君随手一拂,示意她坐到自己旁边:“那何旭儿走投无路,又回了玄山。”
卓漆这才真吃了一惊:“这怎么可能?!我在玄山这许多天,也没人对我说过……”
卓漆忽然愣住了。不止何旭儿之事,无人告诉她,就连这次玄山大败魔族外部,她也没有听到一丝一毫的风声,就连率真的何皎予在她跟前也没有透出半点口风。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姽宁真君却闭口不再提,转而问道:“你可是想要一支莲花?那便去取一支吧!横竖已到了如今这时候。”
等姽宁真君走了,卓漆还有些疑惑。这莲花是千机山灵脉所化,怎么如此轻易就给了人?
既然真君首肯,卓漆也不推辞,在池边挑了一朵,刚靠近莲池,眼前忽来一场迷雾,眼前白茫一片,再睁眼时,浑身湿透,已经掉进了莲池当中。
卓漆舒展身形,却无论如何也离不开水底,渐渐的不再挣扎,任由这水力将自己困在水中。
“主人……主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迷的声音恍如天外而来。卓漆浮出水面,微闭着双眼,问道:“阿迷,你清醒了?究竟怎么回事?”
阿迷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主人,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刚醒过来。主人,快进隐界看看!”
卓漆跃出莲池,将衣裳整理干净,再入隐界一看,其中气息纯净更胜从前。
“这……难道是隐界吸收了千机莲池的至灵之水?”
阿迷点点头:“主人说的没错。还有,隐界中的莲花,似乎要开了!”
卓漆一惊:“果真?”
这莲花养在她莲池中许久,难道终于要露出真面目了吗?
莲池中清气全部都收敛不见,似乎全部都被植株给吸收了,也不再雾气蒙蒙,两朵将要盛放的莲花清晰可见,在水中亭亭玉立。
一股奇特的力量引的她凑近细看,耳边嗡鸣声起,旋即落下。
“宁千机,本尊与你纠葛数万年,终究是你心似寒铁。”
卓漆揉了揉太阳穴,觉得无比疲惫。阿迷关切问她,卓漆也说不出来,嘱咐它将莲池看好,总觉得隐界最近要出大事。
阿迷奇怪的问:“主人,这莲池虽然一向不太听话,但毕竟是主人隐界中的,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卓漆道:“但愿如此吧!我在水中昏睡前,似乎瞧见姽宁真君将那玉牌放在岸边,有这一回事吗?”
阿迷一拍手:“是的是的,我刚要告诉主人,就睡过去了。”
卓漆掐了个诀,从隐界中出来,才发现玉牌上滴满了水珠,大约是方才下了一场大雨,灵识一探,不由有些茫茫然。
“主人,这……是姽宁真君特意留下,让你看的?”
“庆阳真君玉简上说,此次降服夔牛,我至关重要。可……静渊却坚持不肯。”卓漆虽然看不太懂,但也明白了姽宁真君的意思。姽宁真君应当是站在了庆阳真君这边,所以才刻意将玉牌留下了。
正瞧着,姽宁真君又来了,见她正抱着玉简,不由有些吃惊:“你到此时,才看到玉牌?”
卓漆也懒得和这群活了上千年的老人家打哑谜了,直言问道:“真君的意思,大约是希望我能回到玄山?我师父,静渊真君遣我来千机门,究竟有何要事?”
姽宁真君寻了块石头坐下,浑然不管湿哒哒的流水,道:“你师尊么,不过为了支开你罢了。就算灵镜州修仙一脉灭了,他也希望你能到达海外十洲,好好的过下去。”
卓漆还没问什么,姽宁真君又自顾自问:“霍檀……她离开时,你在她身边,可曾说过些什么?”
“并不曾说什么。只是想起灵狐族,她似乎有些伤感。”
姽宁真君微微一叹,道:“当年她被魔族圣尊曲令离所欺,灵狐尾被齐根斩断,灵狐族三大长老折损两位,到如今灵狐一族仍旧式微,她如何能不伤感?故而,情字害人,如此而已。”
卓漆却不甚认同:“真君这般模样,似乎十分感慨?”
姽宁真君问道:“难道她芳年早逝,这般代价还不够凄惨?”
“或许吧。只不过,让人神伤的不是用情太深,而是对错误的人。”卓漆手下意识的摸了摸手腕,突然神色大变。“真君……我,手腕上的灵草呢?”
姽宁真君早就发现她手腕上的灵草,自然知道她是用自身精气在养魂,道:“你掉落池中,这池中灵气清圣,或许……这灵草已经开花了。”
卓漆大惊:“可他魂魄不全!还有一魄存在长生剑中,假如这么冒冒失失的入了轮回……”
正焦急万分,打算去飞云白楼借来琅嬛照月一月,突然觉得心尖微微颤动,这莲池中露出一双晶亮长眸。
“你!”卓漆捏了个法诀,将人拽了出来,他浑身光溜溜的,一双狭长的眼睛怒气冲冲的瞪着她。
“你是谁!好疼啊!”
卓漆随手卷起衣裳将人裹住,神色冷凝,冷硬道:“你是谁?”
男子抬起头,学着她的样子,冷冰冰问道:“你又是谁?”
卓漆一手无意识的动了两下,阿迷实在看不下去她这样子了,急忙道:“主人,瞧他的样子和卓沣长的一模一样,莫非是……”
姽宁真君并指从男子眉心探入,片刻后才道:“你用自身精血养着这魂魄,又因你本身的机缘,前些时日又误入莲池,他竟然吸收了至灵之水,以莲池中的荷叶生为骨血,造成了一个不存六界的生灵。只不过……”
“只不过?和他魂魄不全有关?”
卓沣当年遇险,为了护住卓漆,曾将自己的一魂放在长生剑之中,现在重生的卓沣,依旧没有这一魂。
“不错,他缺了一魂,恐怕会有些孩童心性。”姽宁真君倒似乎有些幸灾乐祸的模样,“总之,是你千辛万苦养大的魂魄,你便再继续照顾他吧!横竖现在他是不再需要你用精血养着了。”
卓沣学着卓漆的样子,用衣裳胡乱遮住身体,卓漆见他总是不得其法,只好自己代劳。
卓沣穿好衣裳,浑然不知这是一件女子衣裳,仍旧喜不自胜:“谢谢主人!主人真好。”
卓漆一怔:“你叫我什么?”
“主人啊。哪只小虫子不就是这么叫主人的?”
卓漆更为惊异:“你说的小虫子可是黄色的?”黄色的小虫子,还叫她主人,正是阿迷。难道这卓沣竟然还能看见隐界中的东西?
卓沣点点头。卓漆又问了问迷罗的形态,他果然能瞧见隐界中的一切。
卓沣胡闹了一阵儿,又要往莲池里跑,被姽宁真君定在原地,过了一会儿又沉沉睡去。卓漆取出玉简,郑重问道:“真君,玄山人才济济,我师父为何非要留下何旭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