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吃完,遣退内侍,阿秀亲自烹茶,朱元璋倚在椅背上发呆。阿秀放下茶则,轻声询问:“陛下有心事?”朱元璋回了神:“燕云十六州失陷已四百年,朕意欲北伐,但百官对此意见不一,阿秀以为北伐一事可行否。”
“陛下已经登基,内宫干预政事是败亡之道,臣妾不敢妄言。”阿秀以银筷子夹起茶团熏烤,并不似往常一样接口政事。“后宫不得干政,皇后也不例外。但我此时问的是阿秀,不是皇后,皇后不可以说的,阿秀可以说。”朱元璋笑道。
“孔老夫子说过,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陛下如今坐拥两湖江浙,若以王侯计,自然足矣,但若以帝君计,尚且不足。陛下是不世之才,千古一帝,敢问陛下是愿意偏居一隅,还是愿意一统天下?”阿秀认真道。
“阿秀此言甚合我意,我自然愿意一统天下,消灭元廷,解救我大汉百姓。”朱元璋捋捋胡须,示意阿秀说下去。阿秀执起水壶,向茶洗中煮水清洗茶团:“陛下既然要一统天下,应先取广东,安定后方。广东既定,则可攻河南,山东,徐徐图之。”
朱元璋哈哈大笑:“得阿秀一人,可抵一国军师。”阿秀笑着放下水壶:“阿秀的话说完了,皇后也有话要说,不知陛下可否一听?”
“皇后请说。”“陛下知人善任,是明君,后宫不可干政,但素来只有口约,没有戒律,名不正言不顺,请陛下修修《女诫》,诫后妃毋干预政事。”阿秀屈膝行礼。
朱元璋捻须不语,半晌道:“既然如此,就依皇后。”说完,起身离去。
素心在外间见朱元璋不悦离去,进来问阿秀:“前面还好好的,娘娘怎么把陛下气走了?
阿秀摇摇头:“今日不与他生分,来日反而不好。”素心更加疑惑:“娘娘这话,素心不懂。”“不和陛下生分,陛下倚重我,轻视百官,风言风语出去,前朝那些言官怎么想?陛下初登大宝,朝局动荡,对陛下不利。我宁愿陛下一时厌弃我,和我生分,不愿他来日迫于朝堂压力废了我。”
朱元璋开始了他的北伐,开始了中国历史上少有的由南而北的统一战争。朝堂上,他只有一句话:“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
不到一个月,汤和攻克延平,执陈友定送京师处死,福建平定。廖永忠朱亮祖由海道攻取广东。二月又以太牢祭孔子于国子学,命中书省议定役法。
朱元璋两个月没有见阿秀,三月初,命儒臣修《女诫》,阿秀听闻后,笑而不语。其后又颁旨禁宦官预政典兵。其后廖永忠攻破潮州,继而进兵广州。徐达奏平山东,寻徇汴梁。朱元璋下令免除山东田租三年。
朱元璋五月亲征汴梁,这一次,没有带任何嫔妃伺候。
阿秀和莲儿同一月在宫内甄选秀女,第一次进献秀女,多以江浙女子为主,因为都是小门小户出身,容貌德行上便选起来略觉困难,五百秀女,总共只留八人,分别封为才人和选侍,共住寿昌宫。
第二日清筠临盆,产下一女,母女平安。阿秀尊朱元璋之命,命名朱杊。公主满月,清筠赐居长阳宫。如此以来,新的东六宫,永宁宫住着莲儿,清筠成为第二位位居东六宫的嫔妃。
东六宫规制略高于西六宫,所以以东六宫为尊。东侧六宫里,莲儿的永宁宫离阿秀的坤宁宫最近,仅仅隔着两面院墙。长阳宫在莲儿宫室的东北侧后方。芷兰迁居永安宫,在莲儿宫室正东,清筠的南面。西侧六宫里,艺珍居万安宫,天莹长春宫,秋芹无子无宠,住在寿昌宫,暂摄主位。蕙兰迁居寿安宫,闭宫之令仍旧未除,几乎成了冷宫。
既然迁居新宫,自然又要增加下人伺候各宫,素心拟了单子,阿秀看过后逐一增了。末了,阿秀思虑再三,还是给蕙兰多派了两个丫头和婆子。素心听了,不由笑道:“娘娘终究还是如此厚待她。”
“好歹她伺候了陛下八九年,三个儿子也一天天大了,你去告诉她,每月可以写信给家里人。信你要看过,不得泄露宫事,不得抱怨陛下,除这两条外,随她写什么你都替她送。若她写了不过眼的,你也不要声张,烧掉不送出去便是了。吃穿用度上,别苛待她。”阿秀说完摇摇头,又拿起旧年没看完的《穆天子传》看了起来。
素心依言而去,到寿安宫时,见蕙兰如今形容消瘦憔悴,再不复往日鲜妍神色,心气也灰矮了许多。蕙兰见素心过来,竟略略欠身,命人赐座,又听素心说阿秀许她与家人写信的事,长久未发一言,及至素心等得不耐烦要离去时,她才喏喏的说:“请姑姑回去禀告皇后娘娘,蕙兰谢她的恩情。另外烦劳姑姑每个月来取信。”说罢褪下一个镯子塞给素心,“这是我一点心意,姑姑收下。”
素心怎肯收,把镯子放在桌上,行礼匆匆去了。蕙兰跟着起身走到门边,望着她出门,望着宫人关门落锁,一行泪落下,喃喃自语:“世间真有如此宽厚的人么?”翠缕递上帕子:“主子,仔细自己的身子,不要再哭了,皇后娘娘既然破例允许您写信,大抵也是肯替主子说情的。”
“她肯有什么用,是陛下对我下了狠心,她再好性,终究也是空的。”蕙兰叹气擦擦泪,“你没有听说新的秀女住在寿昌宫,秋芹同秀女们合住?这一步棋,终究是错了,害人也害己!还不是我耐不住你们挑唆,起了害人之心,才落得这般田地!”
翠缕理亏的缩缩颈子,扶蕙兰桌边坐下,斟上茶,小心翼翼道:“一子落错,虽然落了下风,但只要小心经营,还是会有翻盘之机,主子莫要灰心才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