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儿自从滑胎后,性子更是清冷了许多,每日除了起居饮食时,间或与阿秀聊上几句,其余时间不是卧在榻上,就是在佛像前诵经,全不与别人交谈。
阿秀知道她心里苦,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有暗地里拨些自己的体己银子给厨房,以便给莲儿补养身体。
不几日,谢翠英带着不满四岁的铁柱来到了王府请安。小小的孩子远远看见了阿秀,脸上挂着泪跑进阿秀怀里:“祖母,我爹去哪里了?我问娘,娘总不告诉我。”
阿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蹲下身子给铁柱擦眼泪,才刚要说话,翠英却一把拉过哭泣的铁柱,跪在地上:“罪妇谢翠英携幼子铁柱给王爷王妃见礼,祝王爷王妃福寿安泰。”
铁柱听见娘起头,也跟着说了面上的话,小小的身子跪得笔直,嘴巴紧抿,抑制着泪意,实在令人惊叹。但这礼数周全之间,却让阿秀明白,自己和她们母子间,已被这礼数尊卑划出了巨大的鸿沟,再不可能亲近如前了。
一旁坐着的朱元璋知道阿秀尴尬,把她扶坐在椅子上,自己走上前,亲自扶起了母子两人。赐座后,朱元璋招过铁柱,揽于侧前抚其顶曰:“孩子啊,你不用恐惧,你的爹爹做错了事,让我担忧,所以我处罚了他。但我不会因你父亲的过错而废了你。”
铁柱眨眨眼:“王祖父,那是不是铁柱乖乖听话,王祖父就会原谅爹爹?”朱元璋淡淡一笑道:“你要好好的长大,修养德行,弥补你爹爹的罪过,那样就不算辜负祖父祖母的期望了。”
孩子点点头,郑重其事应承下来。翠英却起身再次跪倒:“传闻王爷要杀文正,铁柱每日都问我要爹爹。如今请王爷开恩,让他们见一面吧。”
阿秀要开口答应,朱元璋却冷哼道:“父罪已不可恕,顽劣不教!还要让他带坏铁柱么?!且回去静思吧,铁柱自有夫人抚育,免得收人指使摆布!”
翠英眼含悲苦伏地涕泣道:“铁柱年幼,不曾离开过爹娘,请王爷成全,我定然尽心抚育以报王恩!”阿秀刚要开口求情,朱元璋早打断翠英的话:“如你所言,铁柱不曾离开过爹娘?”说完,朱元璋命人带铁柱去后面,这才怒意更盛道:
“满口胡言!铁柱的娘原是素心,不过是因得夫人和相国给你撑腰才扶了正,如今做这样子给谁看!真那般贤良淑德,如何你夫君怀有异心你却不知规劝,如今事败了,还撺掇小孩子要恩典?”
朱元璋虎威之下,厅堂里嗡嗡作响,阿秀心里一紧:文正的事情给元璋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如今怒意未消,翠英这是何苦要自找没趣。他连自己的义子都不再相信,以你一己之言,如何撼动元璋主意半分。
“王爷息怒,当日素心离府,并不干翠英之事,是那小妾破落不成器,一时迷惑了文正;如今要说文正谋反,却也不曾有实据,如何要迁怒翠英呢,可见是王爷爱之深责之切了。”阿秀忙出来圆场。
“哼,”朱元璋冷哼一声,“‘慈母多败儿’!夫人就是性情太过慈悲了,才放纵他们如此!当日我寿辰之时,要是依着我的意思查办了逆子,如今何至于累及莲儿滑胎!”
对于朱元璋来说,这股怨气实在郁积太久,不是阿秀一再规劝庇护,朱文正恐怕早被自己革了职。如今被阿秀这么一劝,没头没脑的发了出来,倒惊了众人一跳。
阿秀沧然允首:“王爷所言甚是,一切皆是臣妾之过。如今臣妾只求以我一身,常伴古佛诵经祈祷,来消解我的罪过。请王爷息怒,免得虎威震动,伤及圣体。”
“你!”朱元璋没料到阿秀会如此软弱不争,听见她说要去诵经恕罪,自己心里一阵的绞痛:莲儿滑胎,阿秀心里何尝不苦,如今自己一时之快,却伤了夫人,自己真是糊涂。
待要开口劝解时,阿秀却自向翠英道:“时候不早了,你且回相国府吧。铁柱的事,我知你爱子心切,但如今还是留他在王府一段吧,毕竟素心也在这里,你且放心。”
翠英小心征询朱元璋的意思,见朱元璋默许,自己才敛容息声退出大厅,背影萧索不说,依稀还可见肩背颤动。朱元璋见没了外人,想劝阿秀,阿秀却淡淡的一笑,借故走开了。
两人因朱文正略有了隔膜,阿秀每日果真与莲儿一处诵经念佛,不再过问军种情形。素心见阿秀如此,怕她见道幼子,勾起伤心来,也不肯让铁柱过来跟着自己。
这院子里面的两人打定主意的求安稳,达氏和胡氏听说后,除了自己来请安,也便不再带各自的孩子来这里,怕引得她们姐妹伤心。如此一来,除了承欢每日尽力活跃气氛,这个院落顿时比之前更加清静了。
朱元璋因为战事加紧,偶尔回府,怕见到两个人伤心,也只是去其他房里歇着。六月,朱亮祖率军入闽,会同胡深攻克了崇安建阳,打到建宁时被阮德柔击败,胡深被俘遇害。
此时朱元璋正下令大举种植桑麻棉花等物以备军资,得知爱将阵亡,一时悲痛扼腕,更起了复仇之心。为了大计,他再次遣使与扩廓帖木儿通好。
到了九月,听从刘基和宋濂的建议,兴办国子学。之后朱元璋转命徐迭、常遇春等率师攻打淮东一带。闰十月,两人奉命攻克泰州。当年年底,刘伯温建议朱元璋遣使与明玉珍通好。
到了年底,万事顺遂中,大家渐渐忘了龃龉之事,缓缓消解了芥蒂。阿秀仍然像每年一样,要为这年全府的事务做个了结,另外还要派人准备过年的用度,以及来年物事的采买,每日便没有了诵经抄经的空闲了。
秋芹和艺珍这对势同水火的冤家,却在此时恰巧一起有了身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