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钱德旭坐在那,望着办公桌上那个青松盆景,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桌面。
尽管如此,他的思绪已经跑了老远,因为他听了浦梨子将汪潭生以及余白的事情,甚至这篇文学已死是经过怎样的艰难困阻才到达他的面前。
关于这些,都让钱德旭眉头紧皱,知道的越多,顾虑越多。
现在他的思考的可不单单是这篇文章带来的影响,“照你的意思,现在余白已经回乔平县他家了。”
浦梨子叙述整个过程之后,已经过了二十分钟,过程让他等的很是焦急,浦梨子迫切的想要一个结果,一个对余白有利的结果。
所以当听到对方问及,浦梨子连忙点头,应道,“是这样,他那天从范老师那离开就回家了。”
“哦。”钱德旭还是那副表情,手指仍在敲着桌子,过了片刻,突然停了下来,随后躺在了椅子上,他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浦梨子。“给我一个理由,一个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帮他的理由。我不相信你碰了这么多钉子,仅仅是为了帮一个朋友。”
浦梨子也没想到他会如此问,说实话这个问题他之前有想过,刚开始只是觉得气不过这么好的文章就这样被修改,但后来经过退稿,报社拒绝,余白被封杀这些事情后。他觉得,自己有义务还余白一个清白,甚至是帮余白去实现他的初衷。
因为这不仅仅是帮朋友,还是在帮华夏文坛,更是在帮浦梨子自己。
随即浦梨子如此说道,“如果非要一个理由的话,可能是在我眼里,余白跟我是同一类人。”
“同一类人?”
“对。”浦梨子重重的点了点头,“对于某些人,对于当下文坛,对于现代文学,他看不惯的我也看不惯,他所不屑的我一样不屑,他所坚持的我一样坚持。不一样的是,他说出了我酝酿在心里还为成形的话,而且说的比我更加犀利直白。我想,如果对方不是余白,而是换做其他人,那我仍旧会像今天一样坐在这里。”
毫无疑问,浦梨子的这个理由和这番回答,让钱德旭都忍不住在心里暗自点头。
因为他从这个青年人身上不仅看到了,一个文人应当有的风骨,更看到了一个人,他应当有的东西。
现在这个社会缺的就是这个东西,就像现在的商人尔虑我诈,朋友相互利用,兄弟反目成仇,远亲不如近邻。
钱德旭这个年纪,人生阅历也好,时代沉浮也罢,他都见的太多太多。以前是有心无力,想做点什么可又找不到下手的地方,出力的角度,而今天……他好像找到了。
“行,明日一早,人民日报最新一期,我会把这份文章发出去,并且我亲自为他写点评语。”
当浦梨子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好大会才激动的问道,“您同意了……是打算在明天的人民日报发表吗……是头版头条吗?”
“没错,身为贝京作协副主席,人民日报主编,我想这点权利我还是有的,另外可能还需要麻烦你一趟了。”
“什么?”
“帮我去乔平,带余白回来。”钱德旭说罢,将面前的文学已死的文章拿在手里,不知是欣慰还是惆怅,“可能明天以后我就有的忙了,至于余白,当然也不能闲着,毕竟他才是主角。”
……
华夏,八月二十七号清晨。
当最新一期的人民日报,送达订阅的居民、商铺、企业、学校、以及各个地点后。
几乎所有人都发现今天的人民日报,和往常的不太一样。
许非,贝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今天一早,晨练回来的许非便来到楼下的邮箱处把今早的报纸拿在了手里。
看报,或许在很多年轻人眼里是一种不太理解,没有必要的行为。但对知命之年的许非来说,看报是他一天当中唯一最让他享受并且悠闲的时光。
拿上报纸,从家里泡上一杯浓浓铁观音,许非来到了楼下,那颗有着百年之久的梧桐树荫下,就这样坐在那张藤椅上,躺在那喝了一口茶,将报纸翻了开来。
虽然看报的习惯他一直都有,且一直保持至今,可说实话他并非真的喜欢看,因为时下的报刊很多已经没有了最开始的那种让人激动的东西。看报,也只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怀念下以前的生活,想象下原有的东西。
也就人民日报会好些,可也好不到哪去,广告随处可见,而且大部分都是言之无物的东西,或者就是对国家繁荣的歌颂,许非已经看腻了。
随手翻开报纸,按照以往的习惯,匆匆一瞥后,他就会坐在椅子上等待着诸多老友的出现,然后陪他们聊会天,就会被老伴喊上楼吃饭。
但让他纳闷的是,今天的人民日报似乎有些不太寻常。
因为头版上面没有了往日歌颂国家和业绩的标题,取而代之的是如此八个大字!
“文学已死,有事烧纸!”
“文学已死,真是狂妄之极。”随口说完,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这篇文章的作者竟然没用匿名,或者是笔名,而是人的本名,更重要的是他许非还认识这个人,“余白?这是他写的?怎么可能。”
不觉然间,许非已经陷入了这篇文章当中。
逐字逐句的看了起来,最开始是文前导读。
“华夏文坛新晋畅销书青年作家余白,爆出文学已死惊人言论……”
“文坛畅销书作家,不知不觉余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全国出了名不说,竟然还在人民日报上发了文章,还是头版头条。”也不知是感叹,还是其他,许非晃晃脑袋,便又接着看了起来。
“文学已死!
他死在了一群自以为是的人手里。
这些人是媒体,是记者,是不懂文学的商人。
文学已死!
他死在了一批自恃清高的人手里。
这些人是作家,是文学杂志撰稿人,更是某某报纸的专栏写作者。
是的,文学死了,硬生生被这些人左右夹击,无处逢生。”
此刻的许非已经没有了刚开始看到标题时的气愤,他感受到的只有满满当当,扑面而来的灼热感,好似浑身都烧灼的火热,整个胸膛也不由自主的上下起伏。
毫无疑问,许非找到了当年还是学生时代的他,看人民日报的那种热血澎湃,当时的人民日报是全国人民的风向标,更是国内诸多事物的导航,这份报纸见证了太多人的青春岁月和起起伏伏。
文学已死这篇文章,就像是一个连绵不断的海浪,让许非欲罢不能。
期间,有老友过来,叫喊不应。
都纳闷他在看什么这么入迷,因为报纸他们每天也看,可却从来没有过这样,而许非往日也并非如此,所以就站在一旁跟着看了起来,可这一看就如同许非一般被文章吸引了过去,欲罢不能。
一个人如此,两个人如此……
直到许非的老板在楼上叫喊不应,下楼后才看到这样一副让她目瞪口呆的画面。
只见十几个白发苍苍,佝偻身背的老人一个个都无比兴奋的指着一份报纸激烈的争论着。
“什么狗屁文学已死,我看是他余白的文学死了。”
“的确如此,只要有人在,文学就不会死。”
“怎么没死?现在哪里还有愿意踏踏实实写作的人,哪里还有愿意写咱们老百姓的东西!”
“我最近主编的文学期刊,从开始到现在,订阅的数量都没突破三位数,并且还一直往下掉,如果不是国家单位,恐怕早就撑不下去了。”
“你的还好些,我的那个文学杂志,从开搞到现在每月销量还不足双数,要照这么下去,下个月恐怕就得关门大吉。我也不清楚文学怎么了,所以你们说说文学是死了还是没有?”
“……”
很显然,这是一场口水仗,更是一场持久战,因为谁也不能说服谁,因为一时半会儿根本争论不出个所以然。
许非起身就想走,可却突然过来一位伙计,拽住了他。
“别走啊,你报纸借我用用,我去找人理论理论,还就不信了。”
“你家里不有报纸吗?”
“唉,早就不订了,你又不是不清楚现在的报纸根本没啥可看的。”
“拿走拿走。”
许非心烦意乱的离开了。
当然,他心烦并非是因为刚才的争论,而是因为被余白喊出的这句口含。
走到一半,回过头发现那帮老伙计还在争论,当即似笑非笑的说道,“文学已死么,我倒要看看,你小子是怎么想的。”
说完便上了楼,显然是去联系余白去了。
不过在联系余白之前,他还有一件事儿要坐,那就是将这个论调,带到他所任教的北大学院中的课堂上,看看他的学生是如何说道。
……
与此同时,华夏各地,这样的场景,还在更多的上演。
参与进这份争论的人里面,有老师,有学者,有单位的员工,有普通的工人甚至还有更多我们不知道的人,而他们,正是因为余白发表在人民日报的一篇文章,不约而同的做着同一件事情。
序幕,在今天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