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润推开了病房的门,映入眼帘的就是倚在病床上,多年未见,身形枯槁的父亲。

  “父亲。”温润唤了一声。

  “你终于来啦。”他的声音温柔而慈祥,就像普通人家的老人一样,盼着子女好,盼着子女幸福,盼着子女常回家看看。再也不是记忆深处,那个咄咄逼人、严肃而不讲情面的男人。

  他的头发已经基本上白完了,脸上也布满了一道又一道的皱纹,饱经风霜,又让人忍不住动容。

  那个曾经顶天立地,为他撑起一个家的父亲已经不见了。现在的他,大概只是想要多享受一点来自亲人,来自儿女,最诚挚而温暖的关照。

  “你的身体好些了吗?”温润问。

  “你一来啊,我的身体就好多啦。每天没有人陪在身边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想曾经只有一点大的你,被我抱在怀里咿咿呀呀地哭着笑着。然后转眼间,你便学会了走路,学会了跑步,成天在花园里嬉闹……”上了年纪的人,总是会有这样的通病,喜欢回忆曾经,并叨叨絮絮地念给身边的人听。

  温润就这样静静地听着,丝毫不觉得厌烦,只是会不禁感慨,岁月真的不饶人。

  他还记得,当初的父亲,指着自己的鼻子一顿臭骂,又是揍又是打,让自己从这个家里滚出去。哪怕他一再强调,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父亲也只是充耳不闻,铁了心要和他断绝关系。

  做的最狠的是,父亲不但把他撵走,还在他被仇家绑架的时候,丝毫不在意他的死活。任凭那白晃晃的刀子捅进自己的身体,血就这么喷涌出来。他拼死从仇家手里逃脱,淋了雨,伤口恶化。

  最终,他体力不支倒在了温家的门口,管家和下人们几次想要把他送去医院,却都被父亲拦了下来,说“温家不收留没有用处的废物”。

  命悬一线之时,却是时诚救了他,给了他所有的温暖,也开启了他通向深渊的道路。而自那之后,他便发誓,一辈子不再承认自己是温家的人。

  他以为他能做到,而前世的他也确实做到了。哪怕前世当他在和时诚粘腻完后听说了父亲的死讯,那一刻他也没有掉一滴眼泪,只是麻木不仁地想,对方也有遭到报应的那天。

  重生后,或许是时竟越长情的陪伴,又或是经历的时间太长,他原本封冻的内心,开始有了一点回暖的意思。再回想起当年父亲的所作所为,恨意也淡了。或许如今他依然无法原谅他,可他不会排斥也不会吝啬彼此间对于亲情的渴望。

  “小润啊,后来我也曾想过,当初的事情,或许我真的做得太绝了。狠狠地伤了你的心,也彻底断绝了我们两之间的关系。我可能一辈子也得不到你的谅解,所以你今天能来看我,我真的很高兴。我不认为我们之间发生过的那些事,能就此一笔勾销,但我们都要排斥对方,行吗?”父亲说。

  要是搁平常,听到这种明显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温润定然一眼都不会搭理对方,还指不准霸气地甩两个字给对方,然后一走了之——“做梦”。可是在当下这种情形下,他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

  虽然温润一句话没说,可父亲再了解不过他的心理与表情,露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我听小同说,你现在过得不错,办了自己的公司,也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父亲把话题转移到了这个上面来。

  “没错。”温润回答道。

  “那你当初,为什么会想着办这样一个公司?”

  温润知道重头戏来了,也多少能猜出父亲这样问的意图。不过,他没打算顺着父亲的意思说话,也不打算借此在他面前邀功,讨好对方。

  他直言不讳地说:“这些话虽然说出来并不好听,不过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和您说清楚,算是断了您动的那些心思,也不愧对我的良心。我办这个公司,和您的病没有关系,只是单纯赶上了这么个机会。您会选择服用我公司的药,不过是一个意外,我发誓,这其中我从没故意找人来向您推销过。”

  “所以,我今天会出现在这里,仅仅是以您儿子的身份,前来探望您,而不是温家人。诚如您所言,我没打算原谅您,也不会接受您作为赔礼给予我的补偿。不过,我不会否认您是我的父亲。这不矛盾,也不冲突。”

  说完,温润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永远是您的儿子,却不是温家人。您想见我,可以随时打电话找我,不过我们只谈情,不谈钱与利。”

  听到温润的话,父亲长叹了一声,道:“你的性格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没变。认准的事情,哪怕送了命也不会改变,而决心放弃的事情,哪怕再苦再难,也绝不会回头。我也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不过只要你能好好的,这比什么都强。”

  说罢,父亲向温润伸出了手。温润反应过来他的意图,握住了他的手,又把一旁的轮椅拉到床边。他让父亲整个人靠在自己身上,然后搀扶着对方,慢慢地坐到了轮椅上。

  “送我回去吧,今天关于公司的话题,就当我从来没有提起过。”父亲淡淡地说。他的语气可能带有那么一点心酸与无奈,不过,这与温润都没有了关系。

  温润推着父亲,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正巧遇上了温希同。

  “爸。”温希同唤道。见父亲和温润相处得比较融洽,温希同也没有停顿,紧接着又唤道:“哥。”

  这个称呼温润已经有太久没有听到了,几乎让他不自觉地认为,那不过是幻听罢了。“您要回去了吗?”温希同对父亲说。

  父亲点点头。

  “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车,也让管家和家里的下人都做好了迎接您回去的准备。”温希同恰到好处地说,不会让父亲反感,却又能博得父亲的欢心。

  “你也要一起来吗?”这句话是对温润说的。

  之前温希同和他说的,明明是要让他把父亲送回家,现在却又不丁不单地说这么一句,真不知道是无意,还是另有所谋。温润很清楚,温希同打的主意一定是后面这个,只是不知道他具体在盘算些什么。

  温润只能说:“打扰了。”

  “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温希同笑盈盈地说。

  温润没有接话,只是在心里腹诽,自己倒是把对方当做家人,可对方却根本没有这个意思。而一旁看着两人和睦相处的父亲倒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于是,三人一起坐上了车,向着温家慢慢驶去。

  温润的司机看着温润上了车,下意识地给时竟越打了一个电话。时竟越听后,吩咐手下跟上。

  温家的老宅建得比较早,以今天城区划定的范围看来,还属于城中心。所以,三人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随着父亲和温希同走进温宅绕了一转,温润发现,温宅和自己印象里的那个家,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就连自己的房间,也在相同的地方,里面所有的陈设与布置也没有半点变动,看得出来,一直都有人在做打扫。

  温润说不出自己现在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全程都保持着沉默。

  逛完温宅后,父子三人在花园的茶室里一边聊一边用了茶点。大概是当真有太久没见过面,父亲又一直不停地找各种话题,三人相谈甚欢,直到家庭医生一遍又一遍催促父亲回房静养,父亲才有些不情不愿地提前离开了。

  温润见状也准备告辞,却被温希同拦了下来。

  等父亲走远后,温希同才开口说:“何必急着走?我们兄弟俩可是有很长时间都没见了,很多当着爸的面不好说的话,现在可以说了。”

  “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温润毫不犹豫地说。

  “既然嘴上没有说的,那就用身体来交流吧。”虽然话语的内容有些令人遐想连篇,不过温希同还是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了出来。

  “你想做什么?”温润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用男人的方式对决啊。”温希同说,“譬如说搏击什么的。”

  听到温希同的话,时诚轻笑了一声:“搏击?对一个还在住院的人说这样的话,你也真好意思。”

  温希同像是早就料到温润会这样说一样,很快就答应:“那就射击吧。”

  他妥协得太快,温润下意识的有些不安。他看不出温希同到底在打些什么主意,只能一边稳住他,一边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筹码呢?”

  “只要你能赢我,你想要什么都行。”温希同说得很含糊。

  “这可不行。”温润摇摇头,“没有准确筹码的比赛,我可是没有尽全力的。难得比试一次,你也不想一点不尽兴吧?”

  “时诚这两天找上我了,要我和他联手。”温希同说,“如果你赢了我的话,我就答应你不和他合作怎么样?”

  时诚吗……温润垂了垂眸,不好的预感又一次加深了。

  不过,他不打算拒绝。无论是为了断掉时诚的后路,还是试探温希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好。”温润应声,转身就准备向家里的射击场走去。“等等。”温希同说,“家里的设备有些旧了,去外面的俱乐部怎么样?”

  “随便。”温润不在意地说。

  “另外,你的筹码呢?”温希同提到。

  “你想多了,我不会输。”温润想都不想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