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死人】
顾璟霖不在,晚上也不回来,陆研一想到这事就莫名的提不起精神,连思考夜宵做什么的兴趣都没有了,一整天都过得特别宅,除了睡觉就是抱着手机打游戏,基本上没从床上下去过。
这种颓废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翌日下午,距离约定复诊的时间还有整整两个小时,陆研终于舍得从被窝里爬出来,默默走到盥洗室冲澡,顺便也让混乱了两天的大脑清醒一下。
总的来说,某个人不在家确实对他有一定影响,不过最让陆研纠结的还是今晚怎么搞定那个副教授。
这姓孙的在公立医院混了三十多年,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经历过?敢拿钱替人伪造鉴定证书,说明他本身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对于这种人,想凭一张嘴去说那肯定是不会有结果的,而他现在又拿不出更高的价钱去买通人情关系……这事从回来到现在已经反反复复在陆研脑子里谋划了有段时间了,最后还是决定要简单粗暴一点。
毕竟那么大岁数的人,就算再精明,再不怕事,可一只脚踩进了棺材,终归也会怕个死吧?
当然,六十多岁的老年人肯定是禁不起折腾的,况且那老家伙有防着发生意外的心,不然也不会约在医院见面。扪心自问,陆研确实是很想打他一顿,但也不会为了解气把人命玩出来,那样整件事的性质就变了,而且中心医院平白少了个权威副教授,也不好收场。
洗过澡,陆研吹干头发,从衣柜里拿了套深色运动款的休闲装换上,又分别戴好手套、棒球帽和黑框平光眼镜。等穿完衣服,他把钱包、手机、鉴定证明和一件从网上买了的白大褂一起装进一只黑色nike包,把包往肩上一甩,拎着车钥匙推门出去了。
顾璟霖给他准备的备用车是一辆路虎极光,陆研没开过左舵,在路上跑了几公里之后才慢慢适应过来。他没有直接把车开到中心医院,而是临时停放在几条街区外的一家综合超市的停车场里,然后在马路边拦了辆出租车,打车去了医院。
跟上次来时一样,心理学科室没有其他患者,连护士都特别少。女医生见这次只有陆研一人过来,借打招呼的机会随口询问了一句顾璟霖怎么没陪着,陆研乖乖坐在沙发上喝水,笑着告诉她顾先生是因为忙才没一起过来的。
他特意做了符合学生的打扮,就是为了给今天所有跟他有过接触的人留下一种温和无害,又很好接触的印象。
随后两人开始聊天,医生详细询问了上次就诊到今天这一个多月内的情况,陆研明白应该略去哪些部分,很简练了做出回答。
那女医生笑了笑,显然听出来对方是有所保留的,不过她也明白不能多问。
——这位患者是顾先生带来的人,两人明面上没什么表示,娱乐圈最近有关这位影帝先生感情生活的绯闻也是风平浪静。可陆研毕竟年轻,长得也好看,明眼人见了多多少少都会往那方面揣摩,这么一想后果就很微妙了,所以不该问的不问,才不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既然这样的话,”女医生翻了翻上次就诊的记录,继而抬眼看向陆研,笑道,“上次提到的两种治疗,回去以后有尝试过么?”
陆研摇摇头,说:“没有,太忙了。”
“没关系,倒是不急,不过这次回去最好要试试。”医生说,“你的病史太久了,而且很多认知已经在脑子里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印象,不太可能依靠规范生活习惯来缓解症状,必须要添加适量的辅助治疗,不要排斥,对你是有好处的。”
陆研一想到满灌治疗的内容就开心不起来,也不回话,像个自闭症小孩那样一声不吭地捏纸杯。
医生太了解病患们的小心思了,莞尔一笑,补充道:“你不配合我没关系,稍后我会打电话叮嘱顾先生的。”
陆研:“……”
陆研心说你们这群研究心理的果然好阴险啊!表面却不好表现出来,只能继续郁闷地捏杯子。
医生把阶段性聊天得出的结论记录好,核查一遍确定没问题之后,又问:“虽然没有进行辅助性治疗,不过这段时间下来,你自身有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变化?或者说对国内生活有没有不适应的地方?我记得你才回国没多久……”
她话音没落,陆研倏然怔住。
女医生很敏感地察觉到这处细节,鼓励道:“任何问题只要你愿意都可以分享给我,我会帮你分析原因,或者单纯的聊聊,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那样不好。”
“医生,”陆研把杯子搁在茶几上,整个人靠进沙发里,微微仰着头,盯着天花板道,“您知道为什么会产生‘依赖’这种感觉么?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以前的十几年里,离我最近的、活着的生物是一盆多肉植物,我把它放在电脑边上,据说可以吸收辐射,除此之外从来没被任何人亲近过,我——”
陆研顿了顿,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你发现你没那么讨厌和一个外人接触?”女医生试探道。
陆研迟疑地点了点头,说:“一开始特别讨厌,他用纸巾给我擦嘴角我都受不了,现在也会躲,但心理上那种排斥的感觉好像……没那么强烈了?我不确定,反正如果再有类似的接触,我还是会躲,这是本能,只不过……大概不会再讨厌他。”
“这是好现象。”女医生笑了,“我们发现心理疾病患者的病情都是复杂的,其中绝大部分都会存在不同程度的社交障碍,他们会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抗拒和陌生人接触,久而久之就会把自己封闭起来,认为这样很安全,也不会受到不必要的伤害和歧视。”
“——但是有一点你一定要认清楚,你所谓的‘躲’并不是你的本能。”
陆研一愣,幽暗的眸底有不解也有讶异。
女医生道:“人是群居动物,本能是对陌生人的友好和接纳,你只是自我封闭得太久了,所以在潜意识里误解了这个概念。然后在有一天,你被迫接受了一个生活中的‘入侵者’,在他侵入你生活的过程中,你对他产生了以前从没出现过的感觉,这就是你的疑问,我说对了么?”
陆研没着急回应,而是慎重思考过对方的每一个用词,过了很久,他才轻轻“嗯”了一声。
“医生……”陆研说,“我这种人,有没有可能喜欢上别人?”
“当然了。”女医生了然一笑,“‘喜欢’本来就是一种很难界定的主观感情,你要是不确定,可以尝试思考两个问题——一是‘你愿意为对方做什么’,二是‘你能允许对方对你做什么’。这两个问题都要往最深的层次去想,如果一段时间之后你发现你对问题答案划定的底线变了,说明你的感情也发生了变化。”
陆研点头:“我回去试试。”
“祝你好运。”说完,女医生把这段对话概略性地记录下来,猜测晚些时候汇报给顾先生听完以后,对方大概会很高兴才对。
下午五点半,中心医院白班的下班时间到了。
陆研是走后门进来的特殊患者,自然不受时间约束,只要他一直有疑问,主治医生就会一直耐心解答。陆研心里盘算着时间,知道这时候人还是太多了,必须要等到交接班结束,最好是留院医患的活动频率都不高了之后再去遗传学那边。
于是,他单方面将就诊时间拖长了近两个小时。
直到手机一振,孙万军那边或许是等着急了,忍不住发来短信询问他打算什么时候过来,陆研才礼貌地朝陪了他一下午的心理医生道谢,两人口头约定好下次复诊时间,陆研努力表现出友好亲切,还很绅士地主动将她送到医院停车场。等到目送医生顺利驾车离开,陆研赶忙按原路返回医院,就近在一层找到男卫生间,确定四下没人后,推门走了进去。
他打开背包,将手机和钱夹装进外套口袋,然后拆开预先准备好的医用白大褂穿上。
这件网上买来的白大褂没有中心医院的标志,禁不起细看。不过陆研倒是不太担心,毕竟晚上医院里的医生不多,大部分都是值夜班的护士和实习生,警惕性不会太高,再加上孙万军见买主自然会有意回避同事,免得谈话内容被有心人听了去,所以遗传学科室那边能留下的人必然会比平时要少得多。
陆研动作利索的把带来的东西都装在身上,nike包随手扔进垃圾箱,最后戴上副医用口罩,打开门,像个没事人似的溜达出去。
主楼七层,遗传学中心。
这里本身就是不太可能出现夜间工作的部门,现在时间不算晚,会留下来的顶多是实习学生或者值班护士,陆研从楼梯上来注意到护士台亮着盏台灯,但是并没有人,心想多半是被孙万军支开了。
他根据预先查好的门牌找到孙教授所在的诊室,门缝里有光,说明人在。临敲门前,陆研抽出从家里带出来的牛排刀,用手指夹稳,藏在袖子里,然后单手给孙教授回了条短信,内容是:【有事耽搁了,一小时后到。】
做完这些,陆研才敲响房门。
有了刚才那条短信,里面的人不会自动带入来人的身份,所以很平常地问了句:“谁啊?”
陆研深深缓了口气,用一种乖巧而又礼貌的声音回道:“孙教授您好,我是最近新来的实习生,有些专业方面的问题想跟您请教,不知道能不能打扰一会儿?”
在中心医院,孙万军算是资历最老的那批返聘教授,带过的博士生研究生不计其数,有的学生为了留下就职,借着晚上人少过来攀攀关系是很常见的行为。就算只是单纯的求教,只要有时间,老教授们一般也都不会拒绝,毕竟那都是未来的人脉啊。
陆研耐心等在门口,里面那人静了半晌,然后松口道:“来吧。”
得到允许,陆研赶紧推门进去。
按照院方资料来说,孙教授今年已经六十多了,可本人除了头发花白,看气色就知道保养得非常好。陆研快速在他脸上扫了一眼,规规矩矩地欠了欠身,说:“这么晚,真是打扰您了。”
孙万军笑得和蔼可亲,朝陆研招招手:“过来吧,什么问题?”
陆研从白大褂口袋里取出那份鉴定结果展开,走过去绕到办公桌后,乖乖在孙教授旁边站定,将一纸证明往桌面上一放,淡淡道:“就是这个,您先看看。”
孙万军拿了副老花镜戴上,目光触及标题那几个黑字的时候条件反射地一愣,紧接着下意识移向受检人姓名,待看清楚那个姓氏以后,他脸色当即就变了。
与此同时,陆研不动声色地起手横在他喉间,用牛排刀轻轻一压,另一只手伸到口袋里按下手机开始录音。他脸上蒙着蓝白色的无纺布医用口罩,只露出一双温润含笑的黑眼睛,冷冷注视着面前盯着那份鉴定结果一动也不敢动的老教授。
“看来是还记得,那真是省了我很多事。”陆研依然是那种乖顺温雅的嗓音,十分客气地一字一顿道,“孙教授,您什么都不用多想,我就是来威胁您的。”
感受到对方失控一颤,陆研眸底的笑意加深,继续道:“我不想听任何耽误时间的废话,你要么实话实说,要么承担沉默带来的后果。事先说明,我的情况有点特殊,简单来说就是就算您今天晚上出事了,明天一早被护士发现,警察过来开始调查,他们翻遍整个b市都不可能查到我头上。”
“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陆研替他把疑问说出来,旋即慷慨地笑了笑。他低伏下身子,在那位微微颤栗的老人耳侧停下来,再一开口,声音却倏而染上一股自嘲的味道,轻描淡写地戏谑道,“那是因为我是个没法承担责任的人,所以做事也不需要考虑后果。”
“你说你姓陆……”孙万军颤声道,“你是陆家的什么人么?”
“您觉得按眼下这种情况,您还能有资格对我提问?”陆研无声一哂,“不过说了也没什么——”
话说至此,他有意顿了顿,捏住牛排刀的两指状似不经意地收紧,让锯齿状的刀锋摩擦过老人松弛的颈部皮肤。
“您刚才不是问我是什么人么?”陆研冷笑道,“我是死人。”
话音没落,他猝然伸手按住孙万军后脑,堪称粗暴地往办公桌上一砸,在那张鉴定结果上用力撵了撵。
“说吧,把您知道的都说出来,我先听听。要是觉得哪部分说得不好,或者是认为有遗漏,我会再细问,但被我问过之后要是还不能让我满意的话——”陆研掂了掂手上的牛排刀,悬在孙教授脑壳上方凌空一转,继而反手握住,毫不犹豫贴着他头皮“当”的一声插在办公桌上。
“就是这个意思,您最好聪明点,这样大家都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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