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晦暗,草堆枯槁,鼠蚁游走,空气污浊。
壁上几处斑驳人影,亦显得慵懒无聊,可随着铁锁开启之声,都人影攒动了起来。
十几双污脏皮糙的手臂从木柱间隙里艰难伸出,手掌张开像要抓住什么,蓬头垢面在这里已经瞧不清五官,只听见喊冤的。
随着衙差的厉声呼喝,这群人才又回到原位,只是那一张张黑黢黢的脸上,还有双相对亮些的眼珠子,或警惕或鄙夷、或同情或好奇地盯着被衙差新带进来的犯人。
这是牢笼,是关押犯人的人间地府。进来的犯人,都要求脱去自己的衣物,换上白色囚服。
可此人左臂却似乎负了伤,黑色的血渍已浸透了衣料。双手和双脚都被扣上了沉重的锁链,光链条就足足有四根指粗,致使手臂完全抬不起来,只能垂放身前,脚步也随着浑重的铁链声拖得老长……
牢内的其他犯人眼见如此,都三两议论——看来,这是个重犯啊!
这里好臭……好暗……
好晕……
“进去!”好不容易来到一间空着的牢笼前,押送的衙差早不耐烦了,刚把门打开就没好气地把人给推了进去,然后迅速关门上锁。
疲惫的身子一下就倒在了地上,再也不想起来。
锁门的衙差锁好了门,就向身边的李天铎拱手陪笑,“李捕,这犯人已经收押,妥妥的,请李捕放心吧。”说着,就直起腰版对着身后两名小差役大声道,“给我吩咐下去!从现在开始,这朝廷重犯就轮流值班看守!每班两名,两个时辰交换一班!如果在上头发话之前有任何闪失,唯你们是问!”小差役们连连称是。
“蔡捕头辛苦,这重犯乃至关重要的人物,未恐节外生枝,所以请不要将妙丹青关押在此的消息泄露出去。”
“是。”蔡捕头答应着,顺道吩咐其余人也管好自己的嘴巴。
李天铎深邃地看了眼里面那面无血色、额头布满密汗的人,便转身出了大牢。
桐槐县衙的官老爷亲自在自己府上为李天铎三人接风洗尘,赞他年纪轻轻就非同凡响,朝廷抓了许多年的妙手神偷刚到桐槐县就被擒,这次一定可以立功封赏。李天铎却不敢居功,平平常常吃了饭,便道谢离府。
酒足饭饱的两个随从捕快心情颇佳,“没想到这被江湖传的神乎其神的妙丹青,居然这么容易就被抓到了!”话刚说完就被李天铎使了眼色,竟是喝了点酒就差点祸从口中,赶紧四下望望有无异常,“该死!”说着往自己脸上拍了拍以示小惩。
另外一名凑过去,“李捕,咱们什么时候打道回府?”
“呃,是啊是啊。”刚刚说错话的人见可以转移话题,赶紧贴过来补充道,“李捕,今晚可是你的大喜事,再不回去可来不及了!若是现在往海州赶,兴许还能早些回去做准备。你可别让咱韩大人的千金等急了啊!”说罢,两个随从捕快颇有默契地互看一眼,同时大笑。
李天铎知道他二人平时爱开玩笑,也不恼,只一本正经道,“再等,这妙丹青的同党定会想办法来救她,还是不要掉以轻心的好。”
如果给我密报和画像的人说的是真的,那么就算妙丹青有本事越狱,也不可能往回走。往西面也有门派追捕她,东面却是大海。除非她有翅膀,否则只能往海州方向逃窜。
李天铎如是想,长舒了一口气。
桐槐县衙的大牢里,又恢复了无聊懒散的状态。
囚犯只能衔着草根靠在草堆上发呆,差役只能打着呵欠来回巡视。偶尔望一眼仍然躺在地上的妙丹青。
“嘶……”本来不想再动弹一下的丹青,实在是难忍伤口的火燎般疼痛,紧闭双目,咬着嘴唇。
所幸不幸中之万幸,县衙由于她的特殊身份给她留了独间,否则跟其他人挤在一块,非更痛苦不可。
旁边一侧,一双眼瞅着痛苦不已的妙丹青。
没想到,在桐槐县这凶相僻壤,居然有人跟自己一样,有享有独间的优待。那双眼流露出异样的目光。
“年轻人?”想跟这个特别的“邻居”打个招呼。
“……”
“喂,年轻人,起来聊两句呗?”这位“邻居”背对着躺在地上,看上去似乎不太好。
聊什么聊……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
妙丹青咧着嘴,汗如雨下。感觉伤口的火灼像会全身游走般,此刻已烧到了心脏!相比之下,原先伤口的疼痛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看着那微微在颤抖的背影,倒是不免生出恻隐之心。“年轻人……你若是能坐起来,面对着我说句话,我就能……”瞥了眼漫不经心的差役,凑过去,尽量对着地上人耳朵的方位轻声道,“就能……”
“哎?干什么!干什么?!”换班的差役刚到,就看见有囚犯要跟这重点看护之人交头接耳。扶着刀柄在那人劳柱上“梆梆”狠狠敲了两下,“给我回边上呆着去!”
那人不吱声不吱气地缩了回去,坐在自己牢笼那块地的中央,掸了掸膝盖上的枯草,气定神闲。
眼见那人老老实实呆了去,便交了班,又跟着几个弟兄到前面喝酒吃花生米去了。
妙丹青听着人家为跟自己说话被训斥,不免有点内疚,勉强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只老鼠在她跟前卖萌!
“去!”丹青倏地弹起!对着那老鼠“咚咚咚”使劲跺脚,那老鼠嘲笑般“叽”了一声,竟就是不走!
“啊~~~~”这还有天理吗?!连这耗子都欺负我!妙丹青气地把满地的枯草都往那老鼠踢,突然一个声音出现在她脑海内,“好生没礼貌!”
妙丹青窘着脸愣在那里。刚刚那话是谁说的?她四下张望,都是各自“忙”各自的,哪有人跟她说话?
不过,那声音……
“叽叽叽叽叽!”老鼠像是发出一连串诡异的笑声一样,径自往妙丹青背后那牢笼逃去。
丹青盯着它,见它吱溜一下就钻进了一人的袍下。
“哎!”她指着老鼠藏匿的地方,跑去抓住牢笼的间柱,“有老鼠钻你袍子里去了!快把它赶出来!”
“你居然是个姑娘家。”
妙丹青的脑海中又出现一声。
这……这种感觉……怎么这么熟悉?
神秘人?!
丹青一下子来了精神,什么疼痛都忘了,扒着间柱试图想借着微弱的光线看看那袍子的主人到底什么模样。
如果说刚刚这姑娘跺脚赶老鼠的样子很滑稽,那么现在这样毫不避嫌地扒柱强窥就有点猥琐了。
从来没见过世间有这样举止的女子。还被抓来这独间的牢房。
袍子的主人饶有兴趣地与妙丹青对视了会儿,然后从袍下拈着那老鼠的尾巴伸到妙丹青的眼前,“死物而已,不必害怕。”
妙丹青看那老鼠居然已经动也不动,分明是个死尸!惊疑地将视线转向那人。
那人一身素袍,头发一半梳着发髻,一半批于肩上,年纪不大,或许是在牢内有了些时日,稍稍续了些胡茬,不但不觉得邋遢,反倒有种半熟的风雅,一双眼眸正含着似有似无的温润笑意。
妙丹青看看死老鼠,又看看这男子,这画面太……不协调了。
“你看,刚刚喊你,你不搭理人家,现在又盯着人家看。”男子把死老鼠扔到了一旁。
“帅哥,你刚刚是用的什么技能?呃……或者是什么咒语?居然能隔空传音给我?”妙丹青比划着。
“你很感兴趣?”
“我……我在找一个,跟你一样能够隔空传音给我的人。”
男子想了想,“其实会这种隔空传音的技巧的人,不在少数,但是这种技艺因为每个人的修为不同,所达到的效果也不一样。就好比有的人能传音千里,而有的人只能传……”男子指了指自己和妙丹青,“这么短的距离。”
原来是这样。妙丹青仔细回想着神秘人说过的话,努力想找出线索,突然眼神一亮,“如果……如果她能够穿越时空传音呢?”
男子吃惊不已,“穿越时空?!”这怎么可能?恐怕全天下的修习门派加一块也找不出一个这样的奇才。
男子摇摇头,“也许是我所见浅陋,我个人认为当今世上,根本没有人可以做到这样的程度。”
可是真的有啊!
妙丹青继续努力回想,“那……那如果她不是人,是鬼呢?”
听闻这样的设想,男子更是觉得古怪,“这人鬼殊途,鬼的东西,我这个凡人就更加不好评说了。姑娘,莫非你所遇之事,这等离奇?”
呵呵,如果说出来,有几个人会相信呢?
妙丹青见询问无果,又跟泄了气的皮球。方才那烧灼的心痛又复发了。“唔……”捂着心口,慢慢跪坐在地,才刚刚恢复的脸色,没一会儿又犯煞白。
好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我一定要年纪轻轻就死……为什么死了以后被传送到这种地方来……为什么我会是妙丹青……
洗魂香……到底是世人争夺的宝物,还是……
为什么误吞之后会这样折磨着自己……
“姑娘……姑娘……?”
旁人的呼唤渐渐远了,本就晦涩的空间也慢慢模糊……
大牢里难闻的气味也仿佛闻不见了……
妙丹青只能听见自己沉重而急速的呼吸声,眼前的昏暗变的越来越亮,一片绿、一片蓝……
那是什么?……
是……
视线开始慢慢恢复。
她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这不是她最好的玩伴吗?
她张张嘴,激动的想要喊出她的名字。
那一片绿,是家乡的树荫,那一片蓝,是家乡的天空……
是回来了吗?!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男子看着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妙丹青,苍白着脸呓语,吓了一跳。
“哎?!她这是怎么回事!”贪酒的差役回来后看见妙丹青神情举止怪异,赶紧叫人开了门,又差人即刻去请大夫。一时间,掐人中的掐人中,顺气的顺气,乱作一团。
树荫和天空都暗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刺鼻的酒精味。
妙丹青迷迷糊糊地站在原地,感觉好冷。
四周都是白色。
聚焦,聚焦,再聚焦……
白色墙壁,白色大褂……
医院!
“滴滴滴……”
仪器的声音……
“病人开始有反应了!”一个声音兴奋道。
“再试两下!”
妙丹青站在那里,看着病床上躺着的重伤患者——那是她自己!
“啪!”身体随着医生手中那两幅除颤仪的电击,猛地向上挺起,然后又沉沉跌下……那么柔软……那么脆弱……
身后传来玻璃敲打的轻微声响。
丹青转头去看,是爸爸妈妈!
心脏一下子被揪了起来!
“爸妈……”眼泪大颗滚落,可是无论怎么喊,这里的所有人都看不见自己。
妈妈扶着玻璃窗户几乎晕厥,在护士和爸爸的搀扶下都几乎摇摇欲坠……
而爸爸……涨红着脸,已是泪水纵横!
不!!让我回来!!
看着毫无反应的自己的身体。
只要我进去身体里,一定可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