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故地重游
顺治还要再哭,早有苏麻拉姑手快,朝他嘴里塞块云片糕,嘴里哄着:“万岁爷饿了吧?开席还得一会儿,您先垫吧垫吧。”吴良辅扭头,找小太监要盅热茶,笑成一朵菊花,“万岁爷,您渴了吧?喝杯茶润润?”
顺治冷哼,“算你懂事儿。”拍拍手,咳嗽一声,吃了糕点喝了茶,总算压住喉咙里胡椒面味道,不再呛鼻子。往门槛上一瞅,哪里还有太后身影?
内命妇、外命妇均留在慈宁宫,在殿上院内摆起酒席,端上瓜子糖果先吃着,就等着乾清宫拜天地之后,开席畅饮。
顺治撇撇嘴,刚想呜呜两声,就有礼官来请:“万岁爷,请坐龙辇,到乾清宫观礼。稍候,您还得给太后、摄政王行礼,恭贺新禧。太后、摄政王红包都备好了。请吧。”
顺治撇嘴,四下瞅瞅,指着大贵妃身旁博果儿叫道:“十一弟,跟朕一同去拜见太后、摄政王。”
博果儿年纪小,说话不经脑子,摇摇头说道:“那是你额娘嫁人,又不是我额娘嫁人。你自己去吧。我跟我额娘吃果子。”
大贵妃娜木钟急忙捏博果儿一把,赔笑对顺治说道:“皇上万乘之尊,博果儿不过是个没爵位的小阿哥,哪里能跟您一同前往。稍后您收了红包,那才是百官参拜呢。请您先去,博果儿与六阿哥、七阿哥、十阿哥们一会儿就到。”说着,伸手指指其他几位无爵位阿哥。
顺治看一眼娜木钟,略微点头。大贵妃说几个兄弟没爵位,顺治不是没听见她嘴里酸意。只不过,阿哥爵位,不是皇帝一句话就能封的。其中牵涉到朝堂安稳,各种势力均衡。纵然顺治年幼,也不会随口给兄弟们涨身价。尤其是位次、出身原比自己高的十一阿哥。
心中琢磨一番,扭头找人。瞅见菊花躲在苏麻拉姑身后,正拿着云片糕胡吃海塞。伸手一指,对着传旨官朗朗说道:“传朕旨意,科尔沁吴克善老亲王之女博尔济吉特氏,聪慧贤淑、克尽孝道,封和硕格格、郡主品级,以示褒奖。”
菊花咬着云片糕,一口噎进肚子里,拉拉苏麻拉姑袖子,问:“说我呢?”
苏麻拉姑急忙推出菊花,小声说道:“菊格格,快谢恩呐。”
菊花拍拍手上糕点碎末,趋步上前磕头,“臣女谢主隆恩。”还没抬起头来,就见顺治伸出一只手来,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自己,嘴里小声说道:“菊姐姐,帮个忙,陪朕去给多尔衮磕个头。”
菊花迷瞪一刻,“啊?我去?”
顺治咬牙,“这里头的小孩子就你有品级了。就当是给我额娘、你姑姑磕了。让朕一个人去,太憋屈了。”
菊花没话说了,这什么精神?这就是磕头也得拉个垫背的精神。这就是坑表姐精神呐!福临表弟,您就那么热衷于坑表姐吗?上辈子废了我,这辈子,连丢人都要拉上我?
顺治哪儿管得了菊花心中,那如云涌一般升起的悲苦之情,伸手一把拉住菊花,连拉带扯,推到龙辇上,不等菊花坐稳,吩咐一声“起驾”,打旌旗、奏鼓乐往乾清宫去了。
菊花趴在龙辇上,半天没敢抬头。心里嘀咕,“御史没看不见我,御史们看不见我。”正嘀咕呢,一个喷嚏打出来。顺治拉拉袖子,很是不好意思:“胡椒面撒出来了。赶紧擦擦,别叫御史瞧见找事儿。”
菊花敲着龙辇心中一阵悲苦,坑表姐呀!
哲哲看着顺治拉着菊花一同出去,微微笑笑,扭头瞥娜木钟一眼。娜木钟毫不示弱,笑呵呵看回去。笑话,当年皇太极在我就没怕过你,现在你没了丈夫我还有儿子,更不用怕你。
哲哲掌管皇太极家务多年,哪里会怕娜木钟一个蒙古降妃。两人当着内外几百位命妇,看来看去。最后,娜木钟略逊一筹,先行低头,笑着问:“皇太后,茶凉了,给您再换一杯吧。”
哲哲抿嘴笑了,慢慢回答:“劳大贵妃记挂。不用了,凉茶好,正好降降火气。”
淑妃巴特玛见二人如此对峙,微微一笑,做起了和事老,“说起来,菊格格还是第一位经由皇上亲自册封的蒙古郡主呢。恭喜皇太后,有一位好侄孙女。”
哲哲笑着应了,“光恭喜呀?贺礼可别忘啦。等菊儿回来,哀家可是要亲自验看的。少给一样哀家可是不依。”
淑妃笑了,“那是自然。少了谁的,也不能少了咱们科尔沁郡主。”
哲哲投桃报李,“说起来,哀家库里还有几味药材,都是滋阴温补。回头你捎回去,给淑玛补补。那孩子,还年轻着呢。”
淑妃无子,身边就这么一个“养女”,嫁了多尔衮,本以为终身有靠。哪知到了了,给诺敏忽悠着组团休了丈夫。如今陪淑妃住在宫里,比不得诺敏彪悍,敢跟多尔衮当面干架。多尔衮整日住在皇宫,淑玛怕碰见了尴尬,只得整日装病。
哲哲这么说,大约是想着给淑玛新找个相公。淑妃自然感激,笑上一笑,“那我就先替淑玛谢谢皇太后了。”
娜木钟冷眼瞧这二人说笑,冷哼一声,扭头拉着博果儿吃果子。
再说顺治强拽着菊花,一同坐辇来到乾清宫。多尔衮已经等不及小皇帝,催着礼亲王代善,挽着布木布泰拜了堂。上拜天地,再拜祖宗,夫妻对拜。
满蒙官员重宗族传承,这等事情见多了,乐呵呵笑着恭喜。汉臣大多出身书香门第,再不济也是小地主家庭,最不习惯嫂子嫁小叔。有几个爱热闹嘴快的,悄声在一旁说道:“这还拜祖宗?不怕先帝从昭陵爬出来,问多尔衮要小老婆?”
不巧的是,顺治刚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礼官从旁经过,攥起拳头就要揍人。菊花赶紧一把抱住,使劲给他使眼色,贴近耳朵小声劝道:“不想姑姑丢人丢大发,你就开打。”
顺治憋了一肚子气,冷哼一声,拽着菊花往多尔衮跟前挪动。
彼时,多尔衮偕同布木布泰,升坐乾清宫正中大椅子。这把椅子,说白了就是龙椅。只不过,代善命人盖上一层红布,暂且当做新婚喜椅子。顺治微微扭头,看代善一眼。代善微微笑了,对着顺治点头,随后看向多尔衮夫妇。
顺治无奈,二伯父年老不管事,如今只求家和平安。郑亲王丢了听政权,不能管事。岳乐年纪尚轻,鳌拜被多尔衮打压着使不上力。往身边瞧瞧,顺治泄气了。如今能使唤的,只有表姐菊花。只可惜,她一个女孩子,除了联姻,朝堂之上,实在是帮不上忙。
无可奈何,听从代善劝说,扯着菊花来到多尔衮夫妇跟前,对着布木布泰跪下。菊花还想临阵脱逃,哪知少年皇帝这两年力气大长,一把将她拽到地上,“砰”的一声跪到多尔衮面前,磕的膝盖生疼。布木布泰瞧了,一阵心疼,小声问:“菊儿没事吧?”
菊花抬头,龇牙咧嘴,慢吞吞回答:“还活着。”
布木布泰放下心来,多尔衮呵呵笑了,对着福临伸出手去,“有那一礼就行了,不忙磕头,我儿快起来吧。”
不等多尔衮手伸到脸前,顺治跐溜一声蹦起来,刷地接了布木布泰手里红包,转身坐到西边绣墩之上,扭头去跟代善说话,理也不理多尔衮手里大红包包。满朝文武当面看着,多尔衮收回手也不是,伸着手也不成。不过一眨眼,脸色立刻由红变白,再由白变黑。满朝文武、皇室宗亲面前,竟然也顾不上遮掩。
布木布泰垂眸,冲着菊花使个眼色。菊花揉着膝盖,对着多尔衮磕个头,嘴里说道:“恭喜多尔衮叔叔,侄女祝您平安和乐。”说完,抬起头来,接过多尔衮手里红包,大大方方装进腰上荷包。
多尔衮这才收回手来,脸色缓和,笑着应下,“好孩子起来吧。怪不得你姑姑常留你在身边,亲自抚养。如今我看了,也是喜爱地紧。”扭头就跟吴克善夸,“老哥哥,你有个好闺女呀!”
吴克善站在下头哈哈大笑,“那是,乌达布拉其其格是科尔沁草原上,最美丽的明珠。”对着满朝文武就吹嘘起来,说自家闺女如何好、如何好。顺治听了,扭头轻哼一声。代善陪着摇头笑笑,并不搭话。
菊花可顾不得暗示父亲低调,揉揉膝盖,勉强笑笑,对着布木布泰比个口型:“疼”。刚才那一下猛不防,摔地可真不轻。
布木布泰急忙伸出手来。菊花借势站起来,想要走到布木布泰身后站着,奈何顺治在那儿坐着呢,过不去。唯独多尔衮身边,空出一个绣墩。想了想,也不敢径自坐上去,只得慢吞吞挪到多尔衮身后站定,抽着气小声请来多尔衮贴身侍卫长、和硕额真何洛会:“一会儿帮我打个掩护,腿疼,我得去看大夫。”
何洛会多精明一个人,自然瞧出来,这位菊格格今日是入了摄政王的眼了。急忙笑着应下,还问用不用传太医来乾清宫。
菊花急忙摆手,“别,大喜日子,叫人看见了不好。”
何洛会点头,趁着殿内热闹,悄悄下殿,吩咐侍卫请太医到月华门外候着。什么时候菊格格出来了,好及时诊治。
众人皆喜气洋洋,唯独顺治心里别扭。看着酒过三巡,借口喝多了,跟布木布泰说一声,扶着吴良辅大摇大摆出了乾清宫。经过月华门,看见整个紫禁城都在喧闹,庆祝太后大婚。没有一处安静,顿时不知该往哪里。
吴良辅站在顺治身后,见小皇帝半天不走一步,小心上前问:“主子,咱往哪儿去?”
顺治摇头,“朕也不知道,朕该往何处去。”
吴良辅苦恼了,“主子许是喝多了,不如,先回养心殿歇着?”
顺治摇摇头,“你陪朕到处走走吧。”吴良辅应下,吩咐侍卫们远远跟着,叫其他小太监先回养心殿备好茶水点心热水,防备小皇帝回去用。
主仆俩沿着月华门外宫巷,慢慢往北走。明朝留下来偌大一个皇宫,东西六宫只住进了大贵妃、淑妃二人。除了翊坤宫、承乾宫,其余各处均是安安静静,风吹古木,嗡嗡作响。只有红色宫灯,悄悄地诉说着今日喜事。
吴良辅小心劝道:“主子,天冷了,咱回去吧?”
顺治摆手,“再转转。”
吴良辅无奈,只得夹着膀子陪着。
等到顺治终于转够了,二人商量着从永寿宫穿过小巷,直接回养心殿后院时,猛然瞧见一个人影,站在廊下,对着月光、烛光,幽幽长吟。光线昏暗不清,不知是男是女、是人是鬼。
吴良辅赶紧站出来,挡在顺治身前,壮着胆子问:“谁——谁谁?干什么的?”
“啊——”菊花惊叫一声,猛的回头,“吴良辅你吓死我了。干什么呢?”这种时候,一定要恶人先告状。要不然,怎么给这主仆二人解释?总不能说,我是来故地重游、回家看看。总不能告诉顺治,姐上辈子他娘的托您的福,在这永寿宫里,住了几十年?
作者有话要说:永寿宫其实是个好地方,跟养心殿后院据说有条小巷子通着。是谁打通滴捏?是谁是谁?顺治吗?你打通你表姐宫院想干啥捏?干啥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