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至末。陈国的都城金陵也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雪。
长乐宫中。
白衣白发的陈玄机站在宫门处望着天上那飘然而下的细雪神情恍惚。
玲珑阁中种种还宛如尚在昨日。
“雪落青衫白时催少年老。”
他莫名长叹一声却觉得脑仁有些发疼。
新帝登基琐事不断心念故人却不得相见便觉愈发烦闷。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琐碎的脚步声。
“陛下奉兴王求见。”内官尖细的声音响起。
陈玄机闻言微微一愣天色已晚时间已经到了亥时这个时候奉兴王忽的到来显然是想要避人耳目那么所行之事就定然极不寻常。
他在迟疑了数息之后便点了点头“让他进来吧。”
身后的内官言了一声“是”后便盈盈退下。
陈玄机在那时仰头再次看向屋外的细雪。不知是否是错觉他隐隐觉得此刻的雪比之方才似乎又大了几分。
他微微苦笑之后脸上神色便化作了那帝王应有的肃然与沉稳。
待到陈玄机坐回了长乐宫的龙椅之上一位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便在那内官的接应下迈着细步走入了大殿之中。
他低着脑袋佝着身子自始至终未有仰头去看陈玄机一眼直到走到了殿前他方才猛地伏首跪下口中高呼道:“臣陈平拜见陛下。”
“叔叔与我乃是宗亲不必拘礼起来吧。”陈玄机轻声言道。
但那跪拜的男人却未有起身依然俯首帖耳的跪在地上。
“臣有一请若陛下不允臣便长跪不起。”男人高声言道语调悲切。
陈玄机的脸色在那时一变他倒是隐隐猜到了男人口中所言之事却并不点明。
“叔叔有何事但说无妨。”他沉声言道眸中光芒闪烁。
男人闻言抬起了头那是一张虽有风霜但依稀可见当年俊美的脸只是这张脸上自眉心处却有一道一直蔓延到右侧嘴唇上方的狰狞疤痕。。
奉兴王陈平是先帝陈庭柱同父异母的兄弟亦是当年金陵城中出了名的美少年却在边关之上被大周的赵王赵褚一刀将这张足以羡煞无数女子的脸砍得皮开肉绽落到如今模样。
当然这些事情虽然说来令人扼腕但陈平却也在与大周的交战中立下赫赫战功。加之陈周修好边境少有战事陈平休养生息手中十余万铁骑可谓兵强马壮。
更值得一提的是他是少有未有参与夺嫡之争的边关大将如今手握重兵是除蒙克之外陈国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请陛下救救我大陈江山!”陈平高声喝道说罢抬起的脑袋再次贴在了地上。
“叔叔这是何意?”陈玄机不动声色的问道。
“蒙克这几日来连换数位重臣将朝堂命脉尽数换作自己的亲信又以谋逆之罪罢黜了陈铭的太尉之职军部更是人员调配频繁这分明就是在排除异己。蒙克虽有拥立新君之功但这天下毕竟是陈国的天下他姓蒙陛下姓陈啊!”陈平悲恸言道神情诚恳一派忠君为国之相。
陈玄机眉头一挑神情依然淡漠。
见陈玄机不予回应那陈平脸色一变再次言道:“陛下可曾见过先帝?”
陈玄机闻言终是色变当日他入宫之后陈庭柱却还有一息尚存可此事极为辛密他从未与任何人言说陈平此问显然是得了某些密函。想到这里陈玄机看向周遭那些亲卫的脸色顿时阴寒了下去。
“我知陛下耿耿于怀当年蒙羽太后之事只是当时陛下年幼很多事不曾知晓蒙克不臣之心由来已久先帝此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陈玄机再次沉默良久终于是张嘴言道。
“当年之事我早已忘怀。”
“但秦王蒙克于西境镇守边关多年于民间声望颇高”
“陛下自古人臣之道九锡为极蒙克如今手握军政大权他进无可进又正值壮年岂会甘心如此此人虎狼之相陛下不可不防。”陈平听陈玄机此言顿时脸色一变再次高声言道。
“叔叔之言朕记下了。”陈玄机如此言道他走下了高高的龙台来到了陈平跟前伸出手将陈平跪拜的身子扶起。
陈平正要言谢却发现自己的手被陈玄机牢牢握住。
他心头一惊抬眸望去却对上了陈玄机那灼灼的目光不由得身子一震。
“陈家江山永远是陈家的江山。”
“叔叔放心朕永远记得你与我才是一家人。”
雪越下越大似乎永远都停不下来的模样。
“此招讲究一个刀出如龙气为先力为次。你得记着。”
“记得了师傅我老爹的老爹的老爹的老爹也说过形是次力是主”
宁竹芒听着远处一老一少的对话有些无聊的拨弄着雪地中的篝火。
他们又在这牙奇山的山脚下待了整整半个月的光景。
刀客每日都教着那位姓苏的少年刀法孜孜不倦。
那少年倒也是颇有悟性任何深奥的刀法只要几日光景便可烂熟于心。
但刀客毕竟是仙人他一身所学想要全部交给少年不知要几多时日想到这里宁竹芒有些发愁。
这等死的日子终究不好过。
他闲得有些发慌终是忍不住迈着步子走到了那二人练刀的雪地旁看着那一老一少。
少年很是勤恳刀客的要求虽然严苛但少年却没有半分抱怨小小的脸蛋在雪地里冻得通红却没有半分的抱怨。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练着呢?”
宁竹芒看了好一会光景终是忍不住出言问道。
那一老一少这才抬头看了看天色发现已经骇时。
“宁大叔饿了吧慕安这就去给你捉只雪兔来。”少年收了刀笑着言道。
那是很漂亮的笑容。
当然这样的辞藻用在一个少年的身上多少有些不够恰当可那笑容确实很漂亮。
如三月的春风吹皱池水犹如绿波荡开芙蕖。
宁竹芒喜欢得紧连连摆手:“不急不急。”
但少年却还是蹦蹦跳跳的跑向雪地的深处去捉他口中的雪兔。
刀客也在那时收刀归鞘坐到了宁竹芒的身旁。
“好徒儿啊。”宁竹芒看着离去的少年不由得点了点头不无艳羡的感叹道。
刀客瞟了他一眼问道:“羡慕?”
宁竹芒微微一愣他想到了那位紫袍少年笑着摇了摇头“不羡慕。”
他说得很是坦率倒是让刀客有些意外。
而二人在这之后又不可避免的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直到苏慕安带着两只野兔回到此处他们便开始捡拾起周围的干柴而苏慕安则忙活着将手中的两只雪兔开膛破肚。
他的手法极为熟练显然是经常干这样的事情。
宁竹芒看着那背负刀剑忙碌的少年忍不住问道:“小慕安呐你不是说你家是世代的刀客吗?怎么背上还背着一把剑呢?”
“祖上留下的我也不太清楚。”苏慕安低头忙碌着嘴里如此回应道。“虽然家中无人用剑但祖训却叫我们将此剑好生保管有朝一日祖先会来取剑”
“祖先?”宁竹芒眨了眨眼睛。“哪个祖先?”
“当然是我老爹的老爹的老爹”
见苏慕安又开始了他细数十七辈老爹的过场宁竹芒顿时脑仁发疼。
他赶忙抢过了话茬“那得多少年前呢?岂不是比无上真人活得还久?你家那位祖先难不成还是仙人?”
“当然。我的先祖可是世上最厉害最厉害的刀客。”苏慕安扬起了脑袋很是骄傲的说道。
宁竹芒倒也习惯了苏慕安这样的性子他也不去与他争辩反倒是问道:“你那剑可能借我一观?”
苏慕安愣了愣摇了摇头说道:“不行。”
“你这小家伙问你借刀看你说你的刀是杀人之器不可轻示余人这就罢了。怎么这剑也不愿意给我看看你还怕我抢了不成?”宁竹芒故作生气的言道。
“不是不是。”苏慕安见状赶忙摆手。“这把剑”
他有些苦恼的皱了皱眉头这才说道:“这把剑从传下来那一天便没人拔得出来而且除了苏家的人任何碰这把剑都会被剑中磅礴的剑意所噬。”
小家伙说得煞有介事可他越是如此宁竹芒的好奇心便越重几分。
他盯着苏慕安背后的那把看上去极为寻常长剑再次言道:“这么神奇?那就更应该给我看看了。”
“真的不行会伤到宁大叔的。”苏慕安一本正经的再次回绝道。
一旁那位刀客也睁开了双眸他也是从未听说过这样事情在那时轻声言到:“慕安你就给宁兄看一看吧他好歹也是玲珑阁的掌教想来没有大碍。”
苏慕安素来敬重他这位师傅微微迟疑之后这才解下背上的长剑递了过去。嘴里却依然不忘嘱咐道:“宁大叔可得小心这剑”
“知道了知道了。”宁竹芒却是不以为意。
但待到他接过那长剑却不由得心头一震。那看似古朴的剑鞘之上传来阵阵若有若无的剑意隐隐印证了苏慕安的话。
他的脸上的神情瞬息肃穆了起来一旁的刀客似乎也从宁竹芒的神情中意识到了什么他将目光落在宁竹芒身上注视着他接下的举动。
宁竹芒屏气凝神的将手按在了那剑柄上深吸一口气便要拔剑。
而手上这才微微用力。
铮!
只听一声高亢的剑鸣响起剑鞘之中便有一股浩然的剑意呼啸而来。
那剑意之纯粹、之浩瀚宁竹芒那大衍境巅峰的修为与之比起不过沧海一粟般渺小卑微。
他就好好似一只蝼蚁遇见了压顶泰山。
瞬息心神震荡脸色煞白。
他不敢托大赶忙将手中的剑扔出可饶是如此身子也不由得飞出数丈外狠狠的摔入雪中。
“宁大叔?”苏慕安见状顿时惊呼道他赶忙跑了过去在雪地中将狼狈的宁竹芒扶起。
这位白眉黑发的掌教大人脸色不郁倒不是因为受了如何重的伤势而是想着自己之前的大言不惭有些面子上挂不住。
“宁大叔你没事吧?”他这般模样落在苏慕安的眼中那少年忍不住关切的问道。
“无事无事”宁竹芒讪讪笑道试图揭过此事。
但忽的他像是记起了什么身子忽的一阵目光便直直的看着身旁的苏慕安。
“宁大叔?”苏慕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小心翼翼的问道。
“小家伙你想要学剑吗?”宁竹芒却不觉有他在那时极为突兀的轻声问道。
“啊?”苏慕安一愣显然未有想到宁竹芒会突然如此发问。
“你想学剑吗?”宁竹芒却再次问道某种却是闪着极为热切的光芒。
“我苏家历代都是刀客”苏慕安试图委婉的拒绝宁竹芒这份火热热情。
“胡说你先祖有此神剑肯定既是刀客也是绝顶的剑客。”宁竹芒赶忙循循善诱道。
他倒是抓住了苏慕安的痛点知道这小家伙无比崇拜他那位先祖。
“这”苏慕安闻言果然露出了迟疑之色。
“小家伙我给你说我玲珑阁的《千字剑典》可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剑诀”宁竹芒见苏慕安有了松动的意思宁竹芒赶忙趁热打铁。
“可是我听说”苏慕安看了看一旁的刀客“司空白连师父一刀都接不住”
“这”宁竹芒顿时哑然。
“慕安。”可就在他有些不知当如何继续接话的时候一旁一直静默不语的刀客却忽的出言说道。
“嗯?”苏慕安一愣。
“乱世之中多得一技傍身终归是好的。”刀客如此言道。
宁竹芒与苏慕安闻言都是一怔那刀客却在那时转头看向宁竹芒少见的忽的一笑“不是不羡慕吗?”
“师傅不是说那圣僧去西方问道有师徒五人吗?为什么回来的只有一人?”小和尚坐在那圣僧的佛像前一脸懵懂的问道。
“五个人?”老和尚沉沉欲睡闻言半晌才抬头看向小和尚。
“对啊五个人他的徒儿呢?都死了吗?”
老和尚笑着摇了摇头“从来就只有一个人。”
“不对?明明五个。”小和尚很是笃定的说道他不知道他的笃定究竟从何处来但他就是笃定了这件事情。
“定住心猿即悟空栓住意马化白龙。”
“八关斋戒共八戒身心清静是悟净。”
“西行从来就只是一个人的事。”
老和尚笑着说罢便有眯着眼睛沉沉欲睡。
小和尚听得雨里雾里忍不住又问道:“那他去西方遇见了那么多难关你说哪一关最难过?”
老和尚转眸看向了小和尚目光深邃半晌之后方才喃喃言道:“情关。”
小和尚曾经不懂为什么情关难过。
佛说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相者红粉骷髅白骨皮肉。
既然注定一赔黄土情关怎会难过。
这广林鬼曾经不懂的问题这时他却忽的懂了那么些许。
他看着不远处的刘叮当心里犹如一团乱麻。
或许是因为遭逢大难的缘故刘叮当生了很重的病。
广林鬼几番尝试都无法医治青州大小医师也被他掳来试了试但也都没有开出任何良药。
看着病榻上脸色一日苍白过一日的刘叮当广林鬼的眉间煞气涌动。
他看了看房间中身子颤抖着翻看医术的众多郎中一拍身前木桌大喝道。
“三天!若是三天之内她还不见好转你们就都得死!”
黑色的气息随着他的话涌出了他的身体瞬息笼罩了整个房门。
那诺大的房间中温度陡然变得冰冷几分那些郎中更是一个个脸色煞白。
铛!
铛!
可就在这时屋外忽的传来了一阵轻响。
广林鬼眉头一皱抬眸望向房门的方向。
吱呀。
房门便在那时被人从外推开一位浑身裹着黑袍的身影缓缓走入了房门中。
屋内那汹涌的黑气遇见那黑袍人就如鬼魅见了艳阳一般纷纷褪去。
那黑袍人就这样目无旁人的走入了房门之中来到了广林鬼的跟前。
广林鬼沉眸看着那人眉宇深皱。
“你是谁?”他沉声问道周身那诡异的黑色气息翻涌。
“我可以救她。”那黑袍人却并未回答广林鬼问题而是伸手指了指躺在病榻上的刘叮当。
“怎么救?”广林鬼再次问道眉宇间的警惕之色并未有因此而消减半分。
那黑袍人自然感受到了这一点他伸出双手将自己头上黑色的帽兜摘了下来露出了其下那张俊美的脸。
那确实是一张俊美的脸。
剑眉星目唇红齿白。
但脸色却苍白无比都上不着一缕发丝还整整齐齐的烫着九个戒疤分明是个和尚。
他脖子上挂着的佛珠也很是确切的证明了这一点唯独就是那佛祖并非由什么上好的香木制成而是一颗颗惨白的事物铸就。
只是一眼广林鬼便看了出来那是从死去不就的人头骨上取下的材质。
生得俊美无比的男人在那时淡淡一笑:“我乃森罗殿十殿阎罗共主地藏王!”
“那又如何?”广林鬼却并不买账眉头依然紧皱。
“她的病乃是先天之疾药石不可医你就是将大周所有的郎中请来也都束手无策。想救他她只有我森罗殿有这本事。”
“你要我如何?”广林鬼的眉头依然紧皱但语气却有了松动男人所言他何尝不知只是不愿接受这事实罢了。
“简单。”男人闻言又是一笑。“入我森罗殿即可。”
广林鬼在那一刻沉默良久他看了看那昏迷的少女终是面色一沉。重重的点了点头言道:“好!”【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