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回郡府阎行入到堂中严授已经和府中的卫觊、裴潜、贾逵以及其他各曹的掾史一一见礼过了对于这位相貌清癯、举止庄严的河东郡丞郡府的掾史们都不敢怠慢心知此人乃是阎行的左膀右臂。
待到诸多吏员散去各回本曹办公后阎行才和严授两人一前一后进到了厢房之中。
阎行看到严师此时的脸色有些不豫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简单地向严师说明了自己轻装离府的缘由。
听说了戏志才染病的事情后严师的脸色多了一份凝重他自身通晓歧黄之术当即唤来了那两名待罪的医曹医师细细询问过戏志才的病情后才挥手让两个医师退了下去。
阎行耐心等到严师询问过后才慢慢开声问道:
“志才的病?”
“戏司马的顽疾确实不是庸医能够医治的!”
听到严授这么说阎行想了想忍不住又问道:
“那严师可知河东一地还有良医能够医治此等顽疾么?”
在他看来严授云游州郡又在河东北境多时本人又是精通药理之人既然询问此事后续定有良医、良方推荐。
阎行是真心希望他能够给自己推荐几位良医辟除进入郡府医曹也能够给手下的文武医治疾病。
严授听到阎行的询问他清癯的脸庞上不乏凝重颌下的长须飘飘看着阎行的脸色想着一路走来的见闻眼中光芒闪烁他叹了一口气抚须缓缓说道:
“此病有一个人能治!”
“何人?”
“枚乘。”
“枚乘?”
念着从严师口中说出的这个名字阎行皱了皱眉头他思索了许久也没想起对这个人的印象但料想既然是严师口中的良医那想必也是有过人之处了他不由问道:
“此人何在?”
“枚乘乃是前汉孝景帝时的人府君现下却是找不到他了!”
听到枚乘是汉景帝时期的人阎行的脸色微变他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沉重看着严师脸上的不苟言笑他眉头稍展沉声问道:
“严师此言何意?”
“枚乘的《七发》有言今夫贵人之子饮食则温淳甘膬脭醲肥厚;衣裳则杂遝曼暖燂烁热暑。虽有金石之坚犹将销铄而挺解也况其在筋骨之间乎哉?”
“纵耳目之欲恣支体之安者伤血脉之和。且夫出舆入辇命曰蹶痿之机;洞房清官命曰寒热之媒;皓齿蛾眉命曰伐性之斧;甘脆肥脓命曰腐肠之药。”
“有此数毒安能不病?”
严师的话掷地有声阎行闻言虽然呼吸急促了一阵但终究没有恼怒戏志才的顽疾确实有大半是以往他在阳城时放浪形骸、穷困潦倒落下的病根。
但是严师的话还不只只是指戏志才的病情言外之意还在讽刺阎行前番作长夜之饮纵欲无度。
阎行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对着严师笑道:
“严师此言深意我已知晓。只是将士们连番鏖战攻取了河东之地劳苦而功高。我与麾下文武同贺也是取与民同乐之义啊!”
“人情得足苦于放纵快须臾之欲忘居安之危。古时帝辛作长夜之饮七日七夜不息终至亡国。府君夜宴以夜继昼君醉酒误政臣多饮伤身犹自不知悔改托言与民同乐不亦谬哉!”
严师对于阎行的托词还是不依不饶。阎行听了严师严厉的指责四目相对之下脸色变幻了一阵他近来得胜气盛终究没再忍住心中的怒气冷笑问道:
“公既然用商纣亡国的故事来面刺我那我也想要问问我若是快须臾之欲忘居安之危之人那为何卫固、范先等人会身死名灭为何王邑要告罪乞恕我又为何不曾败亡而能够昂然立于这河东的郡府之中?”
严授面对阎行的逼视依旧不改颜色又继续说道:
“桀、纣之亡也遇汤武。今天下尽桀也而君纣也。桀纣并世焉能相亡?然亦殆矣君安知桀、纣之下再无汤武乎?”
作长夜之饮耽误政事这是商纣王的行径而夏桀、商纣灭亡却是因为遇上了商汤、周武这等贤明英武的君主。如今天底下当政的多的是如夏桀之人所以遇上有商纣王行径的人不能够互相灭亡。
但是他们这些人的处境也是岌岌可危阎行又哪里能够知道这世间没有像汤武那样英明神武的君主呢?
阎行被严师比作商纣批评但这一次他听完之后却没有再生气而是头脑冷静下来开始反思自己定河东之后的行为。
过了许久阎行才重新端正了态度正色说道:
“我入主河东以来虽然因为得了立足基业有些懈怠了政事可在要事上却没有丝毫贻误过:我免除了河东百姓的口算钱缓解民众黔首的疾苦又辟除了河东才俊入府收揽士人之心。对手下文武论功行赏赏赐分明没有遗漏一个有功之人。但这作长夜之饮的过错我今后当反思改过。”
严师一脸严肃地看着阎行等到他说完之后又摇了摇头。
“府君又错了!”
“我又错了?”
阎行原本以为自己认真反思自己的过失后亦师亦臣的严授能够舒缓他的脸色可没想到严师还是说他错了他不由苦笑一声愕然问道。
回想自己领兵入河东以来王邑乞降卫、范折首豪强大姓战战兢兢无人敢触怒自己可今日却被人在室中当面指责。
想必如今在河东一地能够当面如此喋喋不休指责他的过错的估计也只有严师一个人了吧!
严师不知道阎行心中的想法他开始扳起手指自顾自为阎行历数他为政之后在河东耽误的、失信于民的政事。
“君为政河东虽施以官家之惠但上下不通惠泽分于豪强郡府也一再失信于民。”
“第一桩府君发檄文推行各县免除了河东百姓今岁的口钱、算赋。可是这口钱、算赋却不同于田税在秋收之后征收虽是八月算民、九月计断但这二十三钱、一百二十钱却是分数个月收齐而不只是在八九月内。”
“在郡府的檄文发到诸县时有的县已经收了好几次口算钱数额甚至远超二十三钱、百二十钱之数这又如何算是免除了今岁的口算钱?而这笔钱已经收了大半不入郡府就只会落入私人囊中惠泽分于豪强生民则徒有惠名生计之艰难府君可曾知晓?”
阎行听了严师的询问之后顿时心中咯噔了一下仔细想想冷汗也随即冒了出来。
寻常的农夫农妇男耕女织自给自足辛劳一岁所得的粮食、布帛上缴官府之后剩下的尚且不能够满足自己一家的需求为了缴纳口算钱就更得交易粮食、布帛往往会为奸商、豪强所趁低价买入。
可纵然如此普通农户之家想要一下子拿出一家几口人一年的口算钱也是极其困难的因此征收税赋的里正、蔷夫就会分成好几个月跟每月下乡的胥吏不断地挨家挨户征收口算钱以求能够在九月末完成郡县征收赋税的目标从而达到这一项官吏的考核标准。
今岁九月河东陷入战事上计没有按时完成。但等到阎行的檄文下达到各县之后其实今岁的口算钱有不少县寺已经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征收了大半。普通百姓只是免除了一小部分口算钱根本就没有真正享受到郡府的这一份惠泽而那些能够与县寺勾结的豪强之家则反而可以从中渔利贪墨这一笔因为郡府檄文可以不计入郡县账簿的收入。
严师从阎行凝重的表情中看出他也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又继续说下面的事情。
“第二桩郡府虽然早前已经下令除了首恶作乱的大姓豪强外不再追究余者从众罪行可是郡县将那些反叛的豪强家长下狱之后却没有及时审理案件导致别有心思的狱吏利用牢狱拷打之刑牵连无辜勒索财物虽然从众无罪可牵扯入谋划反叛的人数却与日俱增大兴冤狱搜罗剥削与之前的赦令截然相反这不是失信于民么?”
“第三桩府君以大军讨伐卫、范等人对外宣称的是朝堂大义、名正言顺那为何入主郡府之后就罔顾名义了呢?”
“汉家自有制度二千石出行当有车骑辟路吏员前导鼓乐助威掾史随从戟士护卫骑士并行主车、副车、斧车、鼓吹车等车驾府中一应俱备可府君出行还是单骑走马携众招摇穿行于市井之间置汉家威严于何处置府中掾史于何地?”
“第四桩······”
严师每说完一件阎行胸中那颗心就愈发往下沉。
治理一郡远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他或许是一个叱咤沙场、睥睨万军的三军统帅但却不一定就能够当好一个好太守。
虽然以前能够和徐琨笑谈用军法治民但实际上却根本就是两回事。
他生于边陲之地长于豪强之家或许有后世的先知、见识却无法掩盖他这一世的出身卑鄙更没有办法给他多少施政治民的经验。
就如同从军之初还要效法王国的扎营、行军一样连一县之地没有治理过的阎行凭借兵马执掌一郡之地为政伊始错漏疏忽的太多了而他接下来需要学习的也绝不会少。【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