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二年这春夏两季的战事可谓是变幻难测令人眼花缭乱。
谁能够想到一度声势喧嚣尘上的董卓大军就这样被先败后胜的孙坚几乎以一己之力逐出了雒阳城。
而身在河东郡的士民也深有同感原本以为春季大举南侵的白波贼寇会渡过汾水攻城略地大肆抄掠一番可没想到数量庞大的白波贼寇仅仅到了汾水边上就被那位近来声名鹊起的荡寇校尉阎行以劣势兵力击败了。
于是不少背井离乡、避难南逃的河东士民交相庆祝以为贼寇很快就会被平定他们也很快就能够回到自己的桑梓家园可是紧锣密鼓的战事却就在悄无声息之间又戛然而止双方选择了休战养兵而战败的白波贼寇依然占据着河东北境的大部分城邑。
在这一连串的战事过后收复雒阳的孙坚最终选择回师与袁绍麾下的周昂争夺豫州而阎行也已经偃旗息鼓领兵进驻了临汾城。
临汾城外一处偏僻的兵营中
月色下四野悄寂。阎行脸上裹着黑纱行走在弥漫着草药味的营帐之间后面跟着同样裹着黑纱的马蔺、大牛两人三人的脸色凝重步履匆匆在带路的兵卒的指引下很快就到了一处军帐之外。
军帐外火把或明或暗。帐门外此时正站立着一位头发斑白的老医匠他将枯瘦的双手垂在袖中眼睑也低垂着似乎陷入到了假寐的状态中当听到了阎行等人急促的脚步声在临近处响起后他才堪堪抬起头来等看清楚是荡寇校尉亲临时他惊讶地张开了嘴。
“校尉此地着实危险隗军候他——”
“我知道了!”
老医匠的话没来得说完阎行已经打断了他的话而且快步从他身边经过一把掀开帐门径直走入了帐中。
马蔺、大牛两人也紧随其后老医匠看着这三人凝重的脸色干瘪的嘴巴微微张合最后也没有再说什么他从医多年这种情况他也见过不少了这个时候不管是跟病人还是病人的亲友再说什么也不济事了。
军帐中
快步进入的阎行这个时候却反而沉重地停下了脚步他看见了帐中床榻上那个裹着一张被子的熟悉背影床榻上的病人此时面朝着帐壁阎行并不能够看见他的面容但闻到帐中浓浓的草药味道不知为何阎行心中突然一恸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
“阿通我们来看你了。”
在夜里接到隗通病危的消息后阎行就连夜疾驰而来他强忍住哽咽的声腔拉下脸上的黑纱和马蔺、大牛慢慢来到了隗通的床榻边上。
这个时候床榻上的隗通也终于反应过来他艰难地转过身子看见阎行的脸盘之后他已经黯淡无光的眼眸竟然出奇地闪过一丝光彩两片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凸显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最后发出低微的声响。
“少——君你们——来了。”
“是我们来了。”
看着病榻上面无人色、骨瘦如柴的隗通想到往日里能够纵马驰射、上阵杀敌的好汉子今日竟然被疫病折磨成这副模样阎行声腔再次哽咽起来他强忍着悲切再也说不出话来。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那名跟随自己出塞与羌人交易的轻侠那名跟自己从军东征的骑士那名从多番血战中磨砺出来的骑卒军候白狗聚的结阵厮杀、汧水边上的夺命狂奔、俘虏营中欣然重逢、驰援河东的意气鹰扬······
如今这一切走到了尽头。
尽管阎行知道这些感染了疫病的将士十个人中有七八个最后都难以存活下来虽然他知道和隗通的道别迟早会来但他还是很难接受这一天竟然来得这样快!
当年那些跟随自己从允吾走出来的部曲、骑士在乱世的战阵中苦苦厮杀凋零殆尽如今还能够存活下来的屈指可数而现在连隗通也要走了。
看到阎行虎眼含泪哽咽着声音说不出话来病入膏肓的隗通这个时候回光返照般地生出几分力气来他艰难地在苍白的脸上挤出了笑容气若游丝地说道:
“少君通——要先走一步了去见多时未见——的允吾轻侠好友、军中袍泽了可恨——再不能跟随少君——上阵杀敌——纵马驰猎了可恨通再也不能重返金城看不到塞上的胡姬再喝不到河西的美酒了——”
说完这一些话的隗通几乎是耗尽了身上仅有的力气他很快又陷入到了意识模糊中去枯瘦的手臂微微抖动口中呻吟着喊着模糊不清的话语。
“出东门不顾归来入门怅欲悲——”
阎行等人听了许久才听出隗通呻吟的竟民间广为传唱的《东门行》这首《东门行》描绘了一幅凄惨又壮丽的画面:主人公走出家门不想回家可是妻子儿女又难以割舍。一进屋门只见家徒四壁生活无望他又拔剑出门妻子生怕出事一边哭泣一边劝阻但主人公仍感到无路可走终于挥衣而去。
隗通土生土长在金城自幼家穷又地接边塞汉、羌、胡交战不休父母死于兵灾兄弟姐妹不是被掳走就是失散于战场上他无妻无子孑然一身跟着甘陵投奔了阎行之后又跟着阎行转战四方在壮年之际却要早早结束性命弥留之际他的灵魂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回到了那个家徒四壁的家中。
病榻上的隗通的喉结还在滚动可却已经唱不出声响来阎行紧咬牙关仰首将滚烫的泪水收回眼眶之中再低头时他脸上已涨得通红。
“盎中无斗米储还视架上无悬衣。
拔剑东门去舍中儿母牵衣啼:”
阎行接起隗通停下来的调子将《东门行》又接着唱了下去他的声音原本就洪亮雄浑如今胸怀激荡唱出来的《东门行》就更加有苍凉之音将一个壮士穷途的的悲愤淋漓尽致地唱了出来马蔺、大牛两人也面容戚戚和着节拍跟唱了起来。
在模模糊糊之中听到了熟悉的歌声隗通虽然说不出话来可眼眶中的泪水却忍不住流了出来他呻吟着想要举起无力的双臂和着节拍可惜最终也只能够微微抖动无法动弹。
“他家但愿富贵贱妾与君共哺糜。
上用仓浪天故下当用此黄口儿。今非!”
唱到这李在病榻上的隗通一声长嘶发出了最后的一声响声就像是抖动的琴弦骤然崩断一样他微微抖动的双臂一僵整个身子也完全落回床榻上纹丝不动再不发出任何声响。
看到这一幕的大牛脸上的肌肉猛然一阵痉挛他压低声音说道:
“少君隗军候他——”
阎行也看到了这一幕他脸色一惨却没有说话而是坚持将《东门行》的最后一句唱完。
“咄!行!吾去为迟!白发时下难久居。”
唱完之后阎行立定摇摇欲坠的身子他吸了一口气稳住身子摇了摇手口中说道:
“让医匠进来吧!”
接到命令的大牛很快就把在帐外不远处侍立待命的老医匠带了进来那名老医匠进帐之后来到了病榻之前熟门熟路地检查了一番之后返身向阎行禀报说道:
“校尉隗军候他已经去了!”
听到了意料之中却难以接受的话语阎行只能忍痛闭上了眼睛半响没有说出话来。
“校尉隗军候的尸首?”
那名老医匠看着阎行半响没有说话他以为阎行还在犹豫隗通的后事。
按照这疫病营中的新法令这些病死的将士的尸体都要趁着夜晚用运尸车连夜运到偏僻的荒野深埋。至于那些病死的难民和俘虏处置则更为严苛每日都要派人将他们的尸体集中到一处焚毁掩埋严禁亲属私埋尸体以防止这疫病的新一轮传播。
时人事死如事生不仅流行厚葬厚祭而且也重视尸首的完整各种耗费千金的保养下葬尸首的方法在贵族之间也多被采用像疫病营中这种择选荒地深埋、焚烧掩埋的方法若非事关生死存亡也不会如此不恤人情地严苛执行。
阎行听到老医匠的询问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很快地睁开眼睛看着头发斑白的老医匠说道:
“一切都按照营中的法令去做吧!”
“诺!”
那名老医匠听到了阎行的回答后他连忙应诺然后迅速退了下去去安排运尸深埋的事情。
马蔺等到老医匠走后看了看病榻上隗通僵硬的身躯他牵动了一下嘴角走近阎行身边开始规劝说道:
“校尉斯人已逝此地亦不可久留军中不可一日无主我等还是速速离去吧。”
大牛也点点头劝解道:
“还请校尉节哀隗军候虽去但嵩已按照校尉的嘱托为隗军候觅得孤儿作为后嗣当不使隗军候断了血食兵事为重请校尉归营!”
看着马蔺、大牛一脸恳切的模样阎行也知道自己再留在这里毫无意义却只会让刚刚稳定下来的军心再次动摇起来他点点头最后看了看已经被医匠合上眼睛的隗通随即转身大步走出帐外。
疫病营外马匹的长嘶响起随后又传来马蹄踏地的声音一阵夜风吹来马蹄声也渐渐远去。
在马鞍上的阎行环顾四野只见月色昏暗四下悄寂密林中传来了凄厉的夜枭声缴获伴随着豺狼觅食的嚎叫声远处的荒野中甚至出现了点点鬼火飘忽不定纵然是身经百战的骑士在黑夜中赶路见到了这般犹如鬼蜮的景象也不禁会心生戚戚。
阎行默默收回眼光将视线集中在马前的道路上他握了一下腰间的剑柄在心中默念道:
“这是初平二年秋是天下的悲歌也是汉室的季世!”【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