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雨过天晴。李慕儿较平常多裹了几层纱布,便寻了个借口出门。
问了一路,走了许久,终于找到了目的地:
何府后门。
李慕儿深吸一口气,扑通跪在了地上。
后门人少,她跪得膝盖微微发麻了,才好不容易碰到个小厮要外出办事。那小厮一开门,便被李慕儿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
他挠挠头皮关门跑了回去,片刻后,又领了人来。
这回是一个老者开门,见状赶紧过来扶她,和善问道:“姑娘这是为何?老朽看你衣服光鲜,不像是落难投靠。”
李慕儿不起,含笑反问:“老人家定是何府管家吧,何大人此刻可在府上?”
老管家赞她机灵,回答:“老爷还在刑部办事,不会那么快回来。姑娘不如先起来,等中午再过来。”
李慕儿摇摇头,“那小女子便在这里跪着等吧。何大人回来时,请老人家为我通传,就说沈某有事相求。”
老管家再劝,却怎么也劝不动她,只好先回府。他关门的时候,李慕儿瞄到院子里站着一女子,身材高挑,风姿绰约,却用一层薄纱负面,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着面纱,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
李慕儿只想到几个字来形容她:
不食人间烟火。
跪了好几个时辰,膝盖都已经麻到没有知觉,终于盼来了何乔新。他看到李慕儿,脸色自然十分难看,凶巴巴说道:“你怎么还在这里?老夫劝你趁早离开京城,莫要再执迷不悟了。”
李慕儿磕了个头,才开口说:“何大人,我知道你不肯再让我回宫,所以我来求你。我不指望今日便能说服你,只是来表个态。何大人,我已经想通了,我不会再做任何伤害皇上的事!为了表明我的决心,从今天起,我便每日来你府上求你。前门人来人往,怕污了你的清名,只好在这后门跪着,希望何大人也愿意为小女子开开后门,准我回宫侍奉皇上。”
李慕儿说着又一头叩到底,何乔新还是气呼呼地说:“简直冥顽不灵!你再这么胡闹,我便叫人将你赶走。”
李慕儿抬起头真诚地看着他,“何大人,你尽管赶我,我脸皮厚,不怕赶的。我日日都会来,你日日赶我岂不吃力?”
“你!”何乔新被她气得冷哼一声,闷闷回府。
李慕儿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再不回去怕是赶不上午饭被马骢发现。遂起身站了一会儿缓缓膝盖的疼痛,垂着双手扬长而去。
何府的下人们最近多了一个新话题,便是每日到后门报到的那个面容姣好的女子。
李慕儿每日寻着借口出来,时间并不固定。有时候一早便来,有时候午休时来,甚至有时候晚上才来。
虽然老爷严令不许理会她,不许讨论她,更不许泄露出去,但是私底下人人都想着去瞧瞧,今日来了否?今日何时来的?今日跪了多少个时辰?
于是乎,最近何府的后门变得好不热闹,总有家丁出门采办却空手而归,总有丫鬟不小心将毽子踢到了院外。
何乔新却耐得住性子,全然无视她。
不是不受挫的,她也曾想过会不会竹篮打水,折磨了自己却毫无意义。
不是不怨那个人的,她也曾在夜深人静时躲在被窝里大骂,为什么舍了她。
不是不气闷的,她也曾在跪了几个时辰无人理会时,对着飞鸟说话,对着落叶念文章。
可是李慕儿知道,自己选的路,哭着也要将它走完。
幸好,似乎有人了解着她的不甘,她的落寞,她的期待。
每当她都快要放弃时,院子里就会响起琴音。
那琴音,柔美恬静,虽带着些许愁思,却令闻者深感舒软安逸。
自然想到了朱祐樘,他是否也在抚着琴?是否也如她思念他一般,思念着自己?
只好直起身子,告诉自己,便再坚持一会儿,便再坚持一天……
…………………………
凭着这份坚持,李慕儿跪了一日又一日。
只是,老天未必肯给她面子,晴了太多日,终于又下起了雨。
都说夏雨躁,秋雨缓,总以为是秋雨绵绵如细丝。谁知道,今日这场雨,却似倾了盆,泼了墨,将整个城笼在烟波中。
李慕儿被淋得尽湿。
“一场秋雨一场寒,三场秋雨不穿单。十场秋雨披层棉,无人为我添衣衫。”
李慕儿苦笑念道。
雨水顺着发丝不断流下来,流进了嘴里,苦到了心里。
她颤抖着身子,伤口缠了再多的纱布,此刻也湿了个通透。
里间的琴音也突然止了。
李慕儿一屁股坐在脚上,自言自语道:“不弹了吗?怎么,不弹了?”
“我真是没用啊,这第一步就输了。阿错,难道我们真是有缘无分,注定就此别过?”
直起身子,心灰意冷之下,李慕儿欲起身离开。
那扇门却突然开了。
雨水早已打湿她的眉眼,看不清,难看清。
一把油纸伞灰白有致,是出?是进?
直到蹁跹裙角摇曳到身边,伞儿打在了她头顶,李慕儿才来得及惊讶。
这不正是那日瞧见的仙女嘛!
万般不甘转为兴奋,李慕儿冲着她笑笑道:“原来,还是好人多!”
来人却没有笑意,淡淡对她说道:“今日,就先回去吧。”
李慕儿看着她露在面纱外的青山黛眉,剪水双瞳,连自己身为一个女子也差点陷了进去。
见她没反应,来人又叫她一声:“姑娘?”
李慕儿回过神来,问她:“你是,何小姐?”
来人点点头。
“这几日抚琴的也是小姐吧?”
“恩。”
李慕儿望着那双好看的眉眼,坚定地说道:“何小姐,今日你给我伞,那么明日呢?我不需要伞,只希望小姐继续为我抚琴。有何小姐乐声相伴,我无惧风霜雨雪。”
“好,这有何难。”声音也是淡雅。
不知道是不是李慕儿的错觉,她仿佛看到何小姐的面纱下,泛起了一丝浅浅的笑意,稍纵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