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杞小传(下)
清江县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
朱闵回京后满口都是对沈信言的赞誉。相熟的人家都知道了不说还眼看着朱闵跟陈国公府也有了走动纷纷称奇不已。
京城里竟然也渐渐地有了沈信言的传说连建明帝也隐有所闻回头还跟太后说笑:“母后当年就说沈榜眼沉稳。朱闵父子也都是最讲究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的。如今竟跟他成了连襟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太后听着也笑回了一句:“这种人才是正经会当官儿的不然口无遮拦转眼就不知道把谁卖了呢!”
于是到了这一年的年末沈信言的考绩又在上上建明帝只挑了挑眉便直接告诉吏部侍郎宋望之:“朕好似记得这个沈某是爱卿的学生?不错不错。清江县只是个中县民风还算淳朴。这回且调他去扬州试试。”
自己的学生?
宋望之茫然了一刻才反应过来这个沈某就是陈国公的那个远方穷亲戚家的长子讶然笑着答应了退下。自己回思许久确定并没有怠慢轻视之处便满心怜惜地给沈信言写了一封亲笔信。
沈信言接到信时十分惊奇展开看时不由得大喜过望忙跟已经刚刚有了身子的罗杞报喜:“当年的座师给我写了信来多有勉励。又提点我下一任若是去了富庶地方一定不能动了贪心邪念。”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是说夫君要去富庶地方任官了么?”罗杞虽然懵懂却也不笨。
沈信言呵呵大笑点头称是又揽了她入怀柔声道:“若是调令下来的时机好咱们便能过了初春再出发那时候你路上就不用担心会难受了。”
罗杞含羞带怯悄声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跟阿舅阿家说这件事?”
“我打算不说。”沈信言看着妻子的眼神中是满溢的柔情蜜意“倘若说了依着母亲那万事都求稳当的性子必是要把你接回京中待产的。到时候孩子出生、满月、周岁只怕我都只能匆匆一面而已。你就跟在我身边我给你多请仆妇照顾。”
说着有些忸怩地将脸贴在了妻子的颈项声音轻如呵气:“杞娘我不想让你离开我。一天都不想。”
罗杞满心欢喜地微微笑着低头推他:“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离开你了?快去做事。新官儿来时不要交接的?”却换来了一双温热唇瓣在她脸上连连轻啄……
可是夫妻两个谁都没想到这吏部的调令来得如此之快过完年衙门刚解了封印第二天新任的县令就亲自捧着调令进了清江县。甚至连号称要来做客的沈信言游学时的同窗还没到他们夫妻就不得不日夜不停地赶往扬州。
新任的县令还带来了宋望之的第二封私人信件里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扬州别驾看起来没什么却是这一级职位中炙手可热的一个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钻营不到。让沈信言务必小心谨慎、认真对待。
沈信言有些烦躁。
罗杞正是孕吐最厉害的时候他想磨蹭到情况稳定下来。可是新官儿急着入职扬州那边的老别驾年前就要求告老如今也等着沈信言过去交接。两下里夹击不过三天沈信言的嘴上就冒起了火泡。
自家丈夫是为了心疼自己罗杞心里焉有不知?说不得只有咬着牙强撑挑了个状况最轻省的时候叫了丈夫前来温言细语告诉他:
“我姐姐那时候的样子你也知道一二的。我们家人都这样我怕是要一直闹到五六个月去了。难道你也就拖延到五六个月后?我没事的。咱们尽快上路。路上走慢些也就是了。”
沈信言仔仔细细看了妻子半天见她虽然唇色发白但双目璀璨脸色红润显见得精神还可以。犹豫了一下叮嘱道:“那咱们就三天后上路你若有不适一定立即告诉我咱们就地休息。”
谁知宋望之担心沈信言在扬州初来乍到无人帮衬又私下里遣了人去跟扬州刺史说了。扬州刺史领会宋侍郎意图过了头儿竟直接派了扬州地方上的一个主簿一个参军亲自来接沈信言。
这下子夫妻两个只能心里叫苦了。
主簿为人圆滑见着沈信言就笑容可掬:“沈别驾不必太急老别驾往后就定居扬州有什么事日后再登门请教也就是了。”
但参军是军方的人来接一个区区的别驾未免不耐烦便在人后牢骚:“一个小小的六品官也不知投着了谁当靠山忒会摆谱了!娘们要生娃回家生去就是非要带着上路拖拖拉拉磨磨蹭蹭!扬州多少瘦马难道日后他就不纳的?这时辰一副情比金坚的嘴脸给谁看呢?!”
话先传进罗杞的耳朵里罗杞立即命人噤口决不许他们告诉沈信言去。自己却咬着牙笑对沈信言道:“我觉得这样在外头走走看风景倒好了许多。没关系不用总歇着走走停停的倒难受。”
因是路上一切从简夫妻两个便没有同房。沈信言见妻子笑语晏晏自是信以为真。
可这一加快速度罗杞便只能整日躲在马车里吐得昏天黑地。到了临近扬州时因吃不进东西已经瘦得腰身都宽了两指。
进扬州的当晚扬州刺史等人宴请沈信言给他接风。
等沈信言喝得高一脚低一脚回到给他早已安排得舒舒服服的宅子罗氏的陪嫁丫头却哭着迎了上来:“姑爷我们姑奶奶小产了是是个男婴……”
一句话如晴天霹雳震得沈信言抖衣而颤:“七娘呢?七娘怎么样?!”
丫头肩膀略松擦泪道:“姑奶奶怕惹了人家的闲话不教我们乱说。自己躲在被子里哭了一阵子这会子哭累了已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沈信言终于醒过了神只觉得三尸神暴跳猛地回头看着扬州府衙方向眼中凌厉杀气大盛错着牙命郑砚:“你去街上打听最好的看妇人的医生。咱们才来人生地不熟得先盘两个月。等我稳当了这件事咱们再算!”
郑砚和丫头都是一抖惊恐地看着沈信言:“大爷\姑爷您要做什么?”
“不是他们催逼我七娘焉能有今日这场灾祸?!这个账我若不讨枉为人夫!”沈信言双拳握得关节都在响转眼又悔恨地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我自己作孽为了这个官位竟忽略了娘子我也该死!”
丫头猛地掩住了嘴泪落如雨呜呜地哭诉:“姑爷这宅子里的仆妇们刚才还在廊下嚼舌头说扬州自古出美人儿。说姑奶奶这一小产伤身怕是三两年都不能有孕。她们还打赌玩笑说要赌您多久才会纳妾……”
沈信言看了那丫头一会儿方道:“我得贤妻已是今生之福。我为甚么要纳妾折损了自己的福气?回头我自己会跟七娘说。然而今天也当着你们俩把这个话说下:我一辈子都不会纳妾只守着七娘一个。”
“是多谢姑爷体恤我们姑奶奶。”丫头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
沈信言拔脚往内宅走。
郑砚忍耐不住轻轻地推了那丫头一把:“够狠的啊你!这个时候挤对我们大爷!你这不是逼着他立这个不纳妾的誓么?”
“是又怎么样?扬州这样花花世界若没有今日这个话明儿真有人送了美人儿来说给大爷当妾婢难道让大爷正颜厉色拒绝?还是推到我们姑奶**上说是妒悍?今天的这个由头说出去难道扬州地面上还有一个人有那个脸面敢来找啐的?”
丫头擦了泪吸着鼻子却越发伶牙俐齿。
郑砚仔细地看了她几眼问:“你姓什么?”
“姓苗。怎么了?”丫头顺口答了扭脸却发现郑砚正在不自然地挠脸摸鼻子自己忽然也就反应过来面飞红霞下意识地轻轻呸了一声拎起裙子来轻快地跑了进去。
罗杞很难过。
她难过于没有更坚强地多吃多喝觉得孕吐难受的时候竟然就真的那样饿着自己了她觉得是自己的疏懒才没能保住这个孩子。她觉得很对不住沈信言。
然而迷迷糊糊的眩晕加睡眠中她感觉到自己被小心翼翼地抱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虽然还有淡淡的酒味但更多的是皂角的清香。
呵是信言回来了……而且为了怕熏到自己他已经如往常一样仔细洗过澡了……
罗杞没有睁眼。
却紧紧地抓着丈夫的衣襟贴在了他的胸前低低地泣道:“对不起……”
然而就在她开口的同时也听到了丈夫哽咽的低语:“对不起……”
夫妻二人相拥着压抑地哭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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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
沈别驾有一位天下最温柔贤惠的夫人所以沈别驾不忍纳妾。这个消息传开扬州上上下下都有些悻悻。接着便有许多人前去查探。
接待他们的罗杞果然一直都是慈眉善目、好言好语便是有人试探着语出不逊罗杞也只是张大了眼睛似是从未见过这种阵势然后就转头茫然地看着身边梳着妇人发髻的一个年轻仆妇。
一开始仆妇只跟着红了眼圈儿后来便会软言告知众人:“我们姑奶奶出身豫章罗氏家里规矩严一向少与外人打交道。我们别驾也最敬重不太令她管外头的事。各位来赏花论画与我们姑奶奶闲谈自是欢迎之至。但是其他的事情我们姑奶奶都做不了主的。”
这个话头看似是推拒众妇人的暗示请托但其实却是明白告知她们:你们若是再放肆我就要去我们别驾跟前告状了。
因沈别驾处事一向温和与人为善自来了扬州也不曾行那等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的事体。不免这扬州城中的大小富贵人家都有些轻视。再得了仆妇这样软弱的回答有那求而不得的人顿时心中生了轻蔑之意语气用词越发刻毒起来。
罗杞眨眨眼站起来便一脸天真相指着那个人开口:“你不是来与我好的你是来羞辱我的。我不欢迎你你走吧。还有你的丈夫、父兄以后也不要来寻我的丈夫说话。你们没安着好心。”
官场上妇人人情来往哪里见过这样不谙世事的?众人愣怔之余不由得失声哄笑。
那人自是羞愧愤恨而去其他人也不好多坐一时都散了。
这景象传到沈信言耳朵里半年多都不哼不哈的扬州别驾立即面无表情地将罗杞说是“没安好心”的人全都礼送出门。与此同时这些人以往的不法之事忽然都冒了出来。
误以为沈信言“极会做官”的扬州刺史等人打着哈哈请了沈信言去赴宴席又言明是请他夫妻二人同往。到了地方又有上次言语冲撞的妇人哭着给罗杞磕头赔罪。
可是这个时候的沈信言却只是笑着拒绝了所有的敬酒和劝菜:“我夫妻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跟诸位大人说清楚。因果反了。他们有罪我身为朝廷命官自然要管。至于我夫人与那妇人之间的口角那些都是女人们的私事与我无关。不然的话我何以在她二人刚刚口角就能立即查到如此多的证据呢?”
罗杞也只是怯生生的躲在沈信言身后面带惊恐地看着众官员急急开口:“你们这是在指责我丈夫挟报私怨么?你们好恶毒!”
一句话噎得满堂的官员都傻了眼。
不是说沈别驾的夫人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单纯妇人么?这话是单纯的人说得出来的?!
一众人等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怕是被沈信言夫妇“扮猪吃虎”了!
一时之间厅堂里鸦雀无声。
这件案子后来被沈信言办成了铁案证据确凿不说罪名判罚还都是就下不就上的连一个不字都没让人说出来。
只是案子在牵连上被他轻轻地耍了个花俏——
被罚钱、降级的人里头有那个去接他的主簿;而那位各种催促他们夫妻赶路的参军则在他狠狠地敲打了一番对方的上官之后被推出来顶了军中众人的罪流放三千里直接送去了西南边陲。
直到此时沈信言才觉得胸中那一口恶气出尽了。
依着他的吩咐打了配合的罗杞得知结果一个人关在卧室里哭得天昏地暗。
沈信言在书房里默默地饮了一夜的酒并未回房。
然而从那以后沈信言在任上却越发地顺风顺水起来。
宋望之得知扬州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吃了一惊打听时却听说建明帝已经调了卷宗入宫去细看。他忙又小心地将触角伸入宫中不多时却听到了建明帝的亲口评价:“这个人可堪大用!”
虽然不知道皇帝陛下的这个评价是怎么得出来的但宋望之却知道自己的确是赌对了。他擦了擦冷汗赶紧回去又给沈信言去了一封私信。
“……虽然起因令人眼见即明然只要吾徒今后能立身持正、刚直不阿他日必有大成就。为师心中甚慰。另有汝师娘随信寄去药材若干为汝夫妻补身……”
宋望之的信中殷殷切切叮嘱了许多话令沈信言如坐春风、满怀感激。
罗杞因跟着自己辗转而致落胎一事他除了私下里写了封信告诉了母亲谁也没说。老师远在京城却依旧密密地注视着自己还写了这样暖心的信件来直令沈信言满心孺慕之思不假思索地提笔回信赤子之心拳拳之意表达得淋漓尽致。
这封信令宋望之大为畅快改天见了建明帝越发地游刃有余起来。
沈信言在扬州做了两任。倒不是因为他考绩有了瑕疵而是建明帝亲自诏见他后命他再留一任:“既有那样多的生财之道岂可才试行一年就离开?总该见了成果再走。”
春风得意马蹄疾莫过于此。
在扬州那样山水如画、锦衣玉食的地方罗杞将养了小一年终于再次身怀有孕了。
这回罗家大太太绝对不允许再出半分纰漏。
前次罗杞落胎罗樱却连着生了一子一女在婆家完全坐稳了位置。这让罗家大太太对自己曾经有过的疑心十分抱愧又想到那神婆所说罗杞子息艰难的话无论如何也不肯让自幼养大的侄女儿再次自己生产。
想了又想罗家大太太先把最心腹的婆子媳妇派了四个过去到了罗杞临产她实在放心不下索性亲自去了扬州坐镇。
沈信言感激不尽只把罗家大太太当做亲岳母来侍奉命宅子内所有的人只许称呼老太太不需另外加姓氏。
这自然让罗杞脸上格外有光。罗杞悄悄地拉了罗家大太太嘲笑沈信言:“他打量着一辈子不用看丈母娘的脸色呢如今您也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难伺候的岳母大人!”
罗家大太太一扇子拍在她脑门上嗔道:“沈姑爷对你可比朱侯爷对你长姐要好至少能好出去十倍!你还不知足?我千恩万谢都怕人家厌烦呢!”
罗杞吐着舌头揉着额头倒在罗家大太太的肩头嘻嘻地笑情状简直就还是当年那个刚出嫁的小女儿。
罗家大太太看得心生爱怜心中不免有些感慨:杞娘前十几年不说吃尽了苦头至少日子过得比平常的大家闺秀差远了。可是看着这个意思竟是个有后福的不然就能被侄女婿宠成这样了?
又想到沈信言步步高升的态势想到那神婆说罗樱会因为罗杞而一生富贵、消解灾祸的话加之原本就已经拿罗杞当亲生女儿对待娘儿两个自是更加亲密。
于是罗家大太太又仔细地教罗杞日后怎么跟婆母相处小小的婴儿该怎么养育。又亲自给孩子寻了最老实可靠的乳母又亲眼看过了已经预定好的两个稳婆。这才放下心来。
可是到了罗杞真的生孩子的时候却又遭逢了难产。
两个稳婆满头大汗一遍一遍地出来问:“保大保小?”
沈信言额头的青筋突突地跳铁青着脸红着眼咬着牙地反问:“你们这不是废话么?没有我妻何来我子?自然是保大!”
罗家大太太慌得直接在院子当中合掌跪倒望天祝祷:“我杞娘心善意诚自幼至此从未伤害过任何人!她不当受此折磨啊!求满天神佛保佑她母子平安!信女愿减寿十年来换!”
“岳母!”沈信言的热泪夺眶而出。
毕竟前次流产伤了身罗杞自幼便多思多虑底子并算不得健旺。这回又有些急着成孕未免亏虚得有些过了头。
彼时正饮了参汤满头满身大汗地听着稳婆的指令用劲便见一个稳婆奔出去片刻又奔进来满面感慨、满口鼓励:“夫人可一定要争气啊!您家老太太在外头都哭着要求减寿十年换您母子平安了!”
罗杞的眼泪哗哗地掉:“大伯娘……”
稳婆大讶:“竟不是夫人的亲娘么?小人都听见沈别驾喊岳母了呀!”
旁边帮手的正是罗杞的陪嫁丫头、如今郑砚的媳妇苗氏闻言一边给罗杞擦汗擦泪一边红着眼圈笑道:“我们姑奶奶是大太太带大的便叫亲娘岳母也是应当应分的。”
又对罗杞殷殷道:“您可听见了您可不能让咱们家大太太失望!奴婢可听说了京中大姑奶奶还等着您帮衬着荣华富贵呢!”
一句话逗得罗杞不知该落泪还是该笑骂她才好反倒放松了下来。
一直在紧紧盯着的另一个稳婆忙喊:“快了!见着孩子的头了!夫人夫人您使劲儿!孩子就要来了!”
罗杞狠狠地抓着苗氏的手死死地咬住了牙关拼命用力!
“出来了!”稳婆惊喜交加大喊一声!
接着便是响亮的婴啼……
罗家大太太和沈信言都是一脸虚脱地软倒在地。
稳婆喜气洋洋地抱了孩子出来给他们看:“老太太沈別驾是位千金呢!先开花后结果这可极好的兆头啊!”
罗家大太太的脸上有一丝尴尬忙又笑道:“孩子可还结实?我听着刚才哭得挺响亮!”
“我夫人怎样?”沈信言来不及看孩子连忙先问“生了这么久她怎么样?可还支持得住?需要什么补身的药材么?我我能做什么?”
看着沈信言急得直搓手的样子罗家大太太原本的三分担心也不翼而飞眉开眼笑地抱了小小婴儿在怀里:“头胎都有这么艰难的。我们家樱姐儿也生了一天半呢!”
稳婆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些犹疑道:“沈別驾若是能寻到扬州积善堂的冉老大夫还是请他老人家来瞧瞧。夫人原本就底子亏虚这次生产又拖了这许久怕是要好生调理一下身子才行。”
沈信言顿时头上一晕晃了一晃:“你说我夫人她她……”
连罗家大太太听了这话都腿一软靠在了身边的婆子身上双臂几乎要抱不住孩子两只眼直直地看着那稳婆。
“她现时只是累得睡着了!”稳婆慌忙把最要紧的一句说了又赔笑道“老妇人只是看着沈別驾心疼妻子没忍住多了句嘴。并没有旁的意思。”
罗家大太太几乎想要一脚踹死她却又碍于人家只是好心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头看着孩子忍不住埋怨道:“你说说你这个小东西你是不是个磨娘精?明儿个你要敢不孝顺你娘你看着太婆我怎么收拾你!”
旁边的众人也跟着松了口气看看那稳婆都擦擦汗。
沈信言低下头吁了口气才又放松地抬起头来温和微笑:“多谢您了我这就让人去请冉老神医过来。”
罗杞悠悠醒转之时苗氏已经端了汤药在旁预备着悄笑着告诉她外头发生的一切又说:“这是冉老神医给您开的药。还说亏了那稳婆多句嘴省得他再费道手如今从产后的第一碗药开始调理可比再顾忌旁人的方子要好太多了。姑爷听了高兴回手便赏了那稳婆十贯钱又在外头好生夸了她一番。如今已经有不少富贵人家开始预订那婆子了呢……”
药么总归是不好吃。
罗杞皱着眉吃着药便问:“姐儿呢?她父亲可给起了名字?”
“学名乳名都起了大名是一个濯字乳名微微。”苗氏抿着嘴笑:“乳名是大太太起的说孩子还是分量轻都不压手。所以就叫了微微。”
罗杞失笑放了药碗怅然若失:“可惜是个姐儿……”
苗氏看着她欲言又止。
女人坐月子全要好心情。若是这会儿告诉姑奶奶她恐怕要过个几年才能再有孕怕是她会伤心辗转个没完了吧……
…………………………
世事流转眨眼十年。
罗杞一直没再有孕。
倒不是她不想要孩子而是沈信言一直都小心翼翼地避免再让她成孕。
积善堂的冉老神医整整给她调理了四年身子直到沈信言带着她离开扬州奔赴益州上任刺史老神医才颤着一把雪白的胡子叹道:“你先前那次小产太伤身了。后头若生个小子倒养身偏又是个姐儿。你好生保养着吧。
“我看沈刺史这势头入京入阁都是早晚的事儿。什么时候你跟着你丈夫去了京城就找门路寻个太医好生瞧瞧。等他们点了头你再生下一个吧。”
罗杞柔肠百转。
沈信言是个能干的人。三十岁出头的封疆大吏谁见过?他就能做到。
一扬二益竟然都能在他手中流转可知他日后必定是鹏程万里、青云直上的运道。
若真是只有一女没有子嗣……
罗杞想来想去忍着心中的剧痛给罗家大太太写信求她寻个老实好生养的丫头送来。
罗家大太太看了信丫头没送来倒厚厚地写了一封信来臭骂了罗杞一顿:“……你丈夫待你一片赤诚你就这样糟蹋他的心意?若是让他知道你存了这样的心思你以为他会说你贤惠?你趁早给我打消了这不知死的念头不然就等着老太婆拿着拐棍子上门敲你吧!”
罗杞痛哭不已。
小小的沈濯那时候才四五岁刚刚知事歪头瞧着母亲伤心又听见苗妈妈说是因为罗家大太太的信。想了一想趁着罗杞睡着偷偷地翻了罗家大太太的信件飞跑出去给了她爹。
沈信言将小小的女儿抱在膝头一字一行地看完了罗家大太太的信沉默了许久。沈濯虽然不懂爹爹为什么不笑却知道这个时候要安安静静地不说话。
当晚沈信言一改往日的规矩令乳娘把从未上过桌子的沈濯也抱了来一家三口在一张桌子上和和乐乐、说说笑笑地吃完了晡食。又笑着吩咐苗妈妈:“往后我在家用晚饭的时候都带着微微。让厨下顾着点儿孩子的口味。”
罗杞的眼泪哗哗地落了下来。
“咱们一家三口儿就很好。孩子是缘分来了是他选了咱们做父母来投奔;不来自然是缘分未到。你还年轻我也不急。你且好生养息身子是第一件大事。”
沈信言抱着似懂非懂的沈濯眼神宠溺得小孩子能完全明白自己从此以后就可以无法无天了。
整个益州都成了沈濯的花园。
六岁开始她一个人带着一群仆妇就可以出去疯跑。
罗杞万般担心谋之于沈信言却被告诉:“这多好!见世面通世情懂得人间烟火。你由她去吧。我就不信益州地面上还有人敢把她怎么着。”
遇见这样的女儿奴父亲罗杞这个当娘的还能怎么样呢?
沈信言在益州做了两任。
到了第二任期时益州年年缴纳上去的赋税都是全国之冠。
建明帝满意得不得了立命沈信言入京先到礼部将他前科榜眼的范儿端起来再谋其他。又意有所指地对已经升任吏部尚书的宋望之透风:“你这个学生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栽培得好朕心甚慰。”
所以沈信言在做完了第二任的益州刺史之后携着妻女回到了京城。
千里迢迢进了京城下车时罗杞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肠胃也不舒服就那样整个人萎靡着见了沈恭和韦老夫人。
京城的宅子里人很多比在益州时多多了。
韦老夫人看着罗杞的样子忧心忡忡:“大郎媳妇你是不是越往这边来越不惯饮食所以才这样的?我去雇个南方厨娘来罢?”
婆婆这样良善罗杞心头一片温暖。
可她还没答话沈恭那边已经板起了脸:“就这样娇贵!我们沈家祖籍吴兴来了京里还没说不合口呢!她跟着大郎扬州益州地吃香喝辣又荣归京城难道还要进门就嫌弃我们不成?”
罗杞被这横空飞出的指责都打蒙了。
小女儿跳了出来气哼哼地:“我们走了一千里路回家我爹我娘和我都觉得不舒服。这有什么了不起?接风宴没有热茶热水没有。祖父先给未见过面的儿媳派不是这是不想让我们回来么?”
罗杞吓了一大跳忙死死地掩了小女儿的口慌乱地就要下跪请罪。
却被沈信言一把轻轻扶住。
“母亲罗氏的身子一向不大好。厨娘等事回头再说若是有相熟的太医倒是请来瞧瞧吧。”沈信言态度温和只是不搭理沈恭。
韦老夫人一叠声地命人去求陈国公府上请个太医来给罗氏看病。
沈恭和沈信诲两个人对视一眼哼唧着不住嘴地碎碎念。
“父亲、母亲我们先回房洗尘换衣。”沈信言立即拉着妻子女儿告辞。
罗杞忐忑不安:“我们这样丢下母亲可使得么?”
“无妨。还有三弟三弟妹。”沈信言安慰她一句笑着指了眼前的院子给她看“我们两个以后就住这里。”却又不停脚先拐了个弯走到另一个小巧别致的院落门前。
“微微你看看这匾额上是什么字?”沈信言笑着抚摸着女儿的小脑袋。
十岁的沈濯仰起脸来:“如如院。”
罗杞知道这就是女儿以后的院子了笑一笑命乳母秋嬷嬷和丫头月娘跟着进去服侍小姐。
沈濯拍着手边笑边跳走了进去——她八岁就开始有了自己单独的院子如今她是习惯得很了。
“朱碧堂……”罗杞心里七上八下的回头看着沈信言。
“看朱成碧你我总是在一起的。世事纷纷扰扰家事繁复杂乱外头都是我里头都在你。这个家里只有你我夫妻一心彼此扶持家里其他的人才能跟着好。杞娘父亲短视二房浅薄小弟方直。还请你多担待。”
沈信言也有些紧张两条胳膊将罗杞抱得紧紧的。
罗杞红着脸笑着点头:“大伯娘教过我。你放心我省得。”
重新再回到韦老夫人的桐香苑时太医也来了。给新任的礼部侍郎见了礼太医便当着众人的面给罗氏听脉一听之下眉梢高高扬起呵呵地笑:“侍郎夫人这是哪位圣手调理的身子?极好极好!千里奔波竟然还有了孕事。恭喜恭喜。”
随着这句话桐香苑里轰然一声。
接着便是一片声地恭喜沈恭和韦老夫人乐得合不拢嘴看着罗杞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块稀世珍宝。
沈信言却拧了眉拉了太医细问:“我夫人生小女时伤了身如今可的的确确是调理好了?再孕不会有危险?”
“无妨无妨!小老儿敢打包票的!”太医看着他只觉得有趣。
韦老夫人那边则急着问几个月了又问罗杞这会儿想吃什么再转头喊自己心腹的甘嬷嬷立即去预定稳婆乳娘。
这事太过出乎意料罗杞手足无措半天才红着脸落了泪对拉着自己不松手的韦老夫人悄声道:“阿家媳妇不敢多麻烦您……”
沈濯坐在一旁先跟着傻乐后来才发现自己被冷落了咕嘟着嘴不吭声又过了一时自己想通了挤到韦老夫人身边仰着娇嫩的小笑脸娇滴滴地撒娇:“祖母……”
韦老夫人一把把她抱在怀里满口的心肝宝贝肉竟是再没撒了手索性又告诉罗杞:“你去养你的胎微微以后便跟着我罢。”
一家子高高兴兴欢欢喜喜。
唯有二房的夫妻妻妾女儿几个人冷冷淡淡地袖手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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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濯做了皇后有了身孕。
皇帝大喜改元更新。
罗杞有些紧张递了话要进宫去看望女儿。
眼瞧着就要五岁、已经越来越淘气的沈济一听母亲要进宫去看长姐却不打算带着他哪里肯依?
一顿鬼哭狼嚎之后便是拾头打滚。从床上滚到地上从厅堂滚到院子里。便许个大天给他也一定要跟着一起去看姐姐。
罗杞头疼得恨不能狠狠地抽这个臭小子一顿。
六奴和寿眉两个人看着罗杞笑:“夫人就许了吧。我们跟着一起去一定看好了小少爷。何况皇后娘娘最疼咱们胖哥儿您不带了去当心反而落埋怨。”
罗杞无奈只得命人现给沈济洗了头脸、换了衣衫又呵斥他:“规规矩矩的!不然等着你姐姐收拾你!”
转头掩着心口对苗嬷嬷诉苦:“你说这个孩子到底是随了谁?当年承儿哪里有他这么大的主意了?我天天都要被他气得恨不得闭了眼不管他才好!”
沈济听了立即便猴到了罗杞的身上耀武扬威:“姐姐说了让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姐姐说让我把哥哥的那一份也活出来。姐姐还说我就该这么淘气不然以后当不成国舅爷!”
这话说的!!!!
罗杞实在是忍不住了咬着牙把小猴子从身上薅下来摁在腿上一顿胖揍:“我让你再信口开河!今儿个你爹你姐都不在跟前我若不好生管教管教你……”
沈济哇哇大哭:“娘……你不爱我了……你变了……”
沈相府中鸡飞狗跳热闹非凡。
日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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