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柔这边方坐下,云霁便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阿姐,你可不能答应!这季子谦诡计多端,谁知道你嫁过去她会不会返回,反倒阿姐你羊入虎口,到时候被季子谦拿来当人质也未可知!”
云霁急急说出这些,羡柔却并非没有想过,亦不知父王那边是怎么想的,只是觉着现在心下压抑,羡柔把一切都归结于这晋国的停战要求之上,竟生生忘了自己是重生之身。
“这事儿也不是我私欲便能拒绝的事儿,晋国堂堂大国,并非一个承诺都会当中违背,如此这般,这大国威名还要不要了。”羡柔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显得平静。
云霁垂着头,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阿姐……”
羡柔没再说什么,却到了第二天也没听到楚王赵王对于这件事有什么回应,而羡柔悬着的心始终没有落下。
这天午后,便传燕国大汗到访楚国。
掩春从外推门而入,“燕国大汗方到了咱楚国来了,现下正在文英殿,陛下设了简宴招待了大汗,公主殿下快些去吧。”
你朝身后云霁看了一眼,云霁满眼的担忧道:“燕国大汗此番来,可有什么事儿?”
掩春摇了摇头,只答道:“奴婢也不知。”
羡柔思忖半晌,对云霁说着:“云儿,你且回去换身衣服吧,方才风尘仆仆回来,整理衣装不要怠慢了去。”
云霁点了点头,便退出了殿。
羡柔独坐菱花铜镜前,凝睇许久妆奁内满目珠翠琳琅出了神。想着那宴会,觥筹交错,却是心下一阵厌烦。
掩春端了盆水进来,却见羡柔坐在镜前发呆,便搁下盆唤道:“公主?”
唤了一声,见羡柔没得反应,又低言续道:“现下也不早了,您可切不能迟了去!”
羡柔倏地回过神来,颔首端正仪容,任凭身后掩春绾髻戴簪。
忽而羡柔喊道:“等一等!”
只见一支孔雀衔珠金簪没入望仙髻,又朝铜镜中打量一番:玫瑰如意红宝金钗,五瓣梅花流苏银步摇,血玉雏凤长簪盘踞青丝上,衬得人分外娇俏,只是个个皆是宫中珍品,奢华至极,羡柔不禁皱眉。
“如今水患四起,洪涝不断,田间庄稼被淹,民不聊生,人心惶惶,我打扮的这么雍容华贵是给谁看?便是见了燕国大汗,也不至这般盛装。”
你一边脱簪,一边睨了眼掩春,语气隐有不悦。
掩春哑然,只得帮着脱簪。适时掩香拿来耦合色宫装,代替掩春取钗一并替羡柔装扮着。待羡柔整理完毕,却见云霁身边侍奉的吉安过来说云霁先行去了文英殿。
很快日渐黄昏,该是出门的时候了,方推开门,羡柔便遇见了楚后在门口等着。
羡柔抿抿唇,上前柔声道:“请母后安。”
只见楚后轻轻打量羡柔,随后笑道:“柔儿果真是懂事的。”
羡柔搀着楚后走在宫道上,思璇片刻,便也是忍不住问道:“母后,不知此次燕国大汗来凉国所谓何事?”
楚后轻轻拍了拍羡柔挽着她的手,话语声起,那声音却有些沙哑,近来水患操劳,身为国母自然也十分担忧。
只听她道:“是你父皇宴请的,说是要洽谈借兵一事。”
羡柔闻言点了点头,再不作他问。
待羡柔入殿众人目光皆投于你身上:上身耦合色对襟掐丝云纹宫装,衬月白海棠纹撒花裙不失身份,流云髻上银钗几根,饰羊脂白玉簪,白檀木翡翠步摇投下来的流苏熠熠生辉。宛若空谷幽兰,素雅高贵。
羡柔坐在了云霁旁边,举止优雅端庄,云霁凑上前来夸赞,羡柔也只是轻睨了眼云霁,唇畔那抹弧度仍未消散。
令人诧异的是席间并没有歌姬表演庆贺,也无舞蹈助兴,只有几乐师在一侧敲击编钟,菜肴也并无大肆铺张,只皇家普通小宴款待,虽不隆重自然也失不得体面。
后宫女眷也只有羡柔,皇后,德妃三人,燕国大汗携使节在上座,也不过五六余人,倒是见殿外文武重臣相侯。
羡柔无心应付这场宴会,正无趣把玩腕上珊瑚手钏,却听见元旌那清朗声音响起——
“在下敬楚王一杯,愿大燕与楚国永睦!”说着,元旌便站起身来,脱了外袍斗篷扔给随侍,端起酒盏豪饮。
“此次我楚国与晋国之战需得燕国一臂之力,这酒自然是孤敬燕国大汗。我们两国世代交好,还望燕国大汗肯借兵联手对抗晋国!”
听着楚国沉声说道,见他继而将酒盏内的琼浆一饮而尽,侯着元旌的答复。
元旌本是悠然品酒,却忽而意味深深望了羡柔一眼,随即勾唇爽朗一笑:“借兵自然没问题,只是……燕国的兵,只借给姻亲关系的人。”
楚王一听,声色又是一沉:“这……”
“若楚王割爱让羡柔公主嫁作我的阏氏,我燕国便兴兵南下,立讨晋国。”
听到这话,羡柔身子一怔,坐下粉拳轻握。楚王也是微怔,重重搁酒盏于桌案,乐队演奏戛然无声。羡柔抬眸看向楚王,又转视元旌。
粉拳紧握不松,只紧紧盯着元旌,这元旌如今也只二十出头,少时在西域军中历练,年纪轻轻便夺了不少人心,燕国先汗有九子,元旌排行老七,先汗逝世,元旌自然是继位的唯一人选。
且不说这七子聪慧擅战,性子豪爽耿直深得先汗喜爱,便是他广邀民心,便已然是做定了燕国大汗的位置。
对于元旌的异样情愫,此时又再次浮现出来,羡柔觉着有些头疼。
但在羡柔现下的记忆,不过是这些,还有那几次照面,却再没别的。
元旌虽是西域人,但剑眉星目,玉树临风,仪表不俗。身上特有着西域的粗犷豪迈气概,又是西域大汗,元旌对于羡柔紧盯他的行为,只是唇畔含笑,对对着羡柔挑了挑眉。
羡柔不断旋着桌上酒樽,云霁面色也怀怒,却不好大声说话,只轻言道:“一会儿是晋国,一会儿是楚国,阿姐你便这样就变成各国争夺的筹码吗?”
羡柔没有回话,复看了一眼元旌。便仰头饮去了小半杯的酒。
燕国,晋国,一方借兵,一方退兵。
如何抉择,却成了两难,羡柔正难以启口,楚王亦然,却元旌一句话,打破了这尴尬局面。
“公主下嫁一事却也不急,本汗给公主五日考虑,若是公主不愿,那便作罢!”话罢,他继续悠然品酒,却是不容置喙的语气,楚王只得暂允。
宴席又恢复了方才氛围,元旌惘若未曾发生方才之事,席间畅饮不停。
而羡柔借醒酒之名,匆匆离场。
待屏退宫娥,羡柔孤身独坐柳下芙渠边,怅然眺满池菡萏。
怎么办?如何是好?
千丝万缕的疑问在心中扎根,掺杂无奈与惆怅,结成大网网住了羡柔的心。
——咚!
只听得小石子落入碧波池水,激起丝丝涟漪,羡柔心底亦泛起波浪。
转视身后,元旌站在她身后,面色酡红,带着不明意味的笑意凑近几分。
“好香的味道…”
元旌醉意上头,抬臂拦过羡柔,硬是拉了羡柔坐下。
月色皎皎光华衬的羡柔肤若凝脂,娇俏动人。元旌一愣,痴痴凝睇你不语。
羡柔一惊,欲失声惊呼,元旌的大掌已封住住了羡柔檀口,沉声道:“陪我坐会儿。只是坐会儿就好。”
羡柔的心似乎被什么牵绊住,元旌的声音似乎有股奇异的魔力,她点了点头,转视芙渠。
微风吹拂,暗香浮动,沁入人心脾。
羡柔虽目视荷塘,心中惴惴,因元旌在身侧,连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元旌身上的酒气掺杂了羡柔腰间配系的熏香异常醉人,他凝睇羡柔的眼神似乎泛起了别样情意,甚至有些痴然。
在琼浆玉液的作用下,元旌伸手抚上羡柔脸庞,满是柔情,与往日在战场上厮杀的那个元旌截然不同。
羡柔只专注于夜色,丝毫没有留意元旌,倏的见元旌越发靠近她,她略有些惊慌,唇瓣翕动却不知说什么好,杏眸圆睁,四目相接,在元旌眸中见到了一个惊慌的自己。
元旌的心也被什么所牵绊住,手掌的温热贴在羡柔脸庞,见羡柔娇媚面庞浮上两朵红霞,俯身在她唇瓣上蜻蜓点水一啄。
酒气与花香所混合,男子手掌的温度竟也成了羡柔今夜的依恋,月色皎皎笼罩着二人,羡柔只觉得面庞灼热,菱唇的一瞬温热让她如一只惊慌的小鹿。
羡柔当下反应便是扬手欲掴,却僵在半空中,进也不是,落也不是。
夜风习习,许久,元旌回过神来,勾唇一笑伸手取下羡柔云髻上的白檀木翡翠步摇,握在手中缓缓起身。
元旌一面笑着:“今夜还真是花好月圆的夜,公主的步摇,本汗暂且保管了。”
未等羡柔回过神来,元旌已哼着小曲,带着醉意扬长而去。
羡柔竟有些痴痴的看着元旌的背影:“又是步摇……”
竟不知元旌竟如此喜欢自己发上步摇么,羡柔这般想,却许是醉了。
寂静夜里,只听得三两声蝉鸣,心醉的人儿坐在湖畔,也不知心下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