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一众晚辈的迷惑表情老丁并未卖关子而是径直继续道:“寻常外邦之人无论契丹、党项、吐蕃还是滇南、占婆、真腊乃至还有东海、倭岛诸地到我朝之后观我治下之繁华莫不举止怪异失之常态失神者有之狂妄者有之忘乡之辈比比皆是之后更有恋栈不去者十之二三如今这荥阳胡民巷乃至开封府驿馆街众生即为明证!”
老丁这话也算旁征博引气势滔滔内容很好理解与座几个虽是年轻却也见过世面宋国非是锁国之地外来人什么样他们自然心中有数所以不过是懵懂的石坤还是颇为自傲的郭耀庭都无话可至于迎来送往开店为业的丁四郎和为官多年的何守清更不用提前者的反应就是颇为崇慕的看着自家老父愣神后者则是下颌微收默默体会老人所言。
“而不远处那些灵州人如何?”老丁的情绪有些高涨反问了一句之后自答道:“昔年老夫杀戮过甚有佛门中人讲禅与老夫其间曾做两句佛偈隐喻一种境界老夫至今仍然清晰记得那两句‘抬眼血色弥闭目万物空’那佛门中人称之为金刚境……”
宋自立国之日起也对教门加以管束却限制不多所以与座之人自然都有所接触老丁的话对他们来并不难。
还是性子最燥的石坤冒出一句话来“世伯俺曾听过金刚之名莫非世伯以为那灵州人皆有金刚之能?俺……”
他的下文没能继续下去便被郭耀庭按了回去后者却没开口只是若有所思的揣摩着大堂内长者的话语。
老丁眯着眼睛捋了捋胡须继续道:“诚然世间皆凡人怎有金刚临凡?灵州人当然不是金刚但……老夫观灵州诸人各个身披戾气与血色断然不会有错!关乎此话石家大郎与郭家大郎你二位白日里与其比拼一场想必深有体会……”
石坤脸上不忿之色顿时无了影踪郭耀庭脸上的自矜表情也没了悠然。
何守清则趁机道:“老大人所言半不差即便那位副使安……安提亚诺虽然笑语相迎但晚生仍能感觉到他并非卖弄口舌之辈……想必老大人也知晚生曾在边州县任职那时晚生曾遇山民械斗闹事如若山民粗蛮凶戾好比土狼今日空场所见灵州士卒……却比山中虎熊更为令人惊恐!”
听了这话老丁脸上的褶皱迅速变成了沟壑先前的话语总算没有白他轻轻拍了拍暖榻上的扶手颇为感叹的道:“何通判算是有心之人不过……山中虎熊不过凶戾骇人却每每孤影独行绝无成群出没之能灵州人凶悍之处堪比虎熊更懂得战阵配合就比虎熊更为险恶了……而且更有令老夫诧异之处不知你等可曾注意不管是那位使团副使还是某个无名卒他们身上除了战场杀气还有……一些书卷气?”
“父亲我想起一事……”丁四郎开口道:“昨日灵州人入住之时与柜上交谈之人除了那位副使尚有几名士卒他们好像……都是识字的!今早店中伙计也曾过那灵州士卒闲来无事时都会捧着一个本子写写画画……”
老丁与何守清同时愣住了怎可能每人都识字?无论禁军还是厢军太多的兵卒大字不识了即便将门中人也有很多不通文墨的。
石坤与郭耀庭更是长大了嘴巴不知何是好。
冷场了半响才由年长的老丁打破沉默“如此来老夫先前所言不但未曾夸张反而有些窥了灵州人……”
“丁兄你所可是当真?”何守清没接老丁的感慨反是问向了丁四郎。
“何通判不必疑惑丁四虽是商贾却从无虚言!”丁四郎面色沉稳的答道。
“是了……”何守清恍然道:“难怪适才老大人灵州人迥异他人如此能文能武之辈岂会寻常?只不知……只不知区区灵州该有多少此类精锐……”
话题至此与座之人都有些意兴索然再没了继续下去的心思
闷了半响的郭耀庭打破僵局冲着老丁做了一揖开口问道:“灵州人如此……我等该如何应对?还请世伯指教。”
“唔?郭家大郎与灵州使团副使已战誓在先莫非想要反悔不成?”老丁瞪起了眼睛。
“晚辈不敢……不过……”被一个将门奢老瞪着眼睛训斥可不是那么好受的即便自傲如郭耀庭者也免不得有些踟蹰。
再次拍了拍扶手老丁闷喝道:“不过如何?担心颜面有损?还是舍不得区区粮食?莫要忘了灵州使团只派了十二人都没用半炷香的时间就打趴了你等四十许人而且毫发无伤!”
郭耀庭顿时哑然。
被惹起了怒气的老丁并未停歇继续道:“别忘了白日时灵州人与你两家胜负战并未全力出手否则刀子不是拍在尔等身上而是砍在身上你二人焉能有命在?若是违背信诺惹怒了灵州人用何物来填补彼等怒火?用人命乎?十二人无损战败四十余人四百人全力出手需要填筑多少人命?两千三千还是一万?”
连串的低喝声从看透世情的老丁口中迸发出来别具一番震撼心灵的效果。
被一个耄耋老翁开口呵斥石郭两人完全没了话的勇气连未被牵涉到的何守清也熄灭了暗藏的各种心思这场夜谈不是彻底冷场也再没了继续下去的动力。
好在行事‘百无禁忌’的老丁并无太多私心呵斥之后又随意安抚几句便以年迈体乏为由让儿子替自己送客结束了这场让人控制不住情绪的会谈。
但是人走了茶凉了老丁却没有回自己的睡房休息而是一个人眯着眼睛闷坐在暖榻上思绪连绵。
丁四郎送走客人之后返回大堂本以为老父已经睡去的他静悄悄地坐在暖榻边上半响才轻轻地问道:“父亲是担心会出事吗?”
缓缓睁开双眼扫量了一下发鬓已经有了斑驳的儿子老丁才略略摇头道:“不会的战乱没那么快到来……”
“父亲是……”丁四郎不解地看向老父。
“战争从来都不远有可能是乱民四起也有可能是外敌入侵朝堂上那些人……呵呵……”了两句后面却只有老丁无奈地苦笑。
“乱民?外敌?”丁四郎揣摩了一会儿回道:“父亲是石郭两家会违背信义挑起争斗?还是灵州人会……”
“不……”看着儿子不同于平常认真的神色老丁解道:“石郭两家绝不敢违背信义他们没这个胆量也没有那份实力将门子弟……呵……老夫忧心的是灵州人啊……”
“据灵州人不过十数万且又远居贫瘠之地于我朝有何忧患?”丁四郎很不解在他看来灵州使团确实非同一般但对军队众多的宋皇朝来很难构成威胁。
老丁稍稍坐直了身体认真的道:“四子你知道本朝太祖代周而得天下可知前朝世宗柴氏1如何得坐江山?柴氏原本茶商得其舅丈郭威所命治檀州遂显治军治政之能而后郭威病逝才得以施展才华你知他初始兵力几何?不过万余人耳之后不过五年便席卷北方更连胜契丹那时契丹亦兵多将广又能如何?”
丁四郎听老父毫无避讳的谈论往事却不知如何接言只得闷声不发一言。
“那灵州使团诸人各个凶悍英武绝非寻常虽仅有四百人却足以搅乱这荥阳城甚或若有不妥这京畿之地毫无山川阻隔彼等却有高壮精骑谁人能挡?”老丁轻轻诉道。
“周边禁军尚有数万怎能无人可挡?”丁四郎并不盲信忍不住反驳道。
“呵……”老丁嗤笑了一声“四子你不曾经历杀场莫要盲信人多势众之鬼话!兵贵精而不在多!老父若是少有三十年手下有灵州使团般兵士一千便足以搅乱京畿所有!信否?”
“这……”丁四郎知晓老父过往半信半疑不知该怎也回复闷了几息却只挤出一个字眼。
老丁也不强求自顾自道:“老父所虑却不仅这灵州使团而是远在灵州那位罗开先你该也听过这个名字试想能够调校出如此精兵之人怎会是寻常之辈?使团不过四百人据闻灵州有兵丁四万即便并非各个精锐若此仅半数近似该是何等强悍?河西之地谁人可挡?”
丁四郎也明白过来了“父亲是担忧那灵州主将征服河西之后大举东进?”
“然也!”老丁欣慰的捋了捋胡子“灵州使团中汉胡兼半所部之人却言行合一能有如此心智之人怎会甘于平庸?他日若是东进无人可挡岂非又是一场生灵涂炭之惨祸?”
丁四郎转了转眼睛“莫如……父亲写一道奏折儿子走一趟东京递送皇帝交由朝中大阁评议可否?”
“万万不可!”老丁摇了摇头“朝中大阁?呵不过都是鼠目寸光之徒若是寇莱公在朝或可一试他人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辈!”
“那该如何是好……”丁四郎没了注意何况他不过区区客栈店东这等军国大事从未有过接触哪里能想出什么好办法。
“罢了……也不必急于一时。”老丁轻叹一声“四子近日你多关注灵州使团行事切勿做出任何举动待春暖之后若有余暇或可替为父走一趟灵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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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前朝世宗柴氏指周世宗柴荣。
檀州今河南濮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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