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唯心满身郁气的离开大梁宫,出宫门那一刹他脸上的乌云顿开露出一副矜持而又淡然的脸,凭谁看这都是个龙章凤姿的大家子。
不管他在了解内情人的眼里是个什么东西对外他就是大梁皇帝如今最宠爱吗,最信任的女婿及臣子。
他受宠的程度比起当初的郑阿蛮,李敬圭常连芳也不逞多让还有过之的。
如今看守西门的门将是金滇的老部下见他出来,就亲扶他上马车
谭唯心抬手从袖子里取了一块青玉赏了这门将道:“这是前些日子得的,赏你了。”
门将激动腰低的看不到脸。
他说前些日子得的大部分外人得知,便意会这是皇爷给的。
其实什么皇爷给的呀,皇爷这几年精穷给他也就是文房四宝一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陛下真正贴补的是那几个养子,偶有稀罕的给他他又哪敢哪舍的赏人,就恨不得把每份体面都挂在身上还有意无意的给外人看。
他对外一贯出手阔绰说话模棱两可,年头久了人们就将御前第一人的封号给了他甚至对郑阿蛮几人也没了当初的尊重。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从郑阿蛮到陈大胜又到谭唯心外人觉着圣宠就该这样轮转。
离开宫谭唯心坐马车回公主府路过豆儿街的时候他的仆奴告诉他仿佛是看到乌舅爷的车马停在泰泽号的门口谭唯心一听就下了车。
泰泽号对外是个棋社可整个燕京城的贵人大多都知道这里是燕京最大的博戏之地简而言之它是个大赌坊。
然一般赌坊赌的一些无趣的玩意儿什么双陆六博捶丸击鞠人家是真没有况且朝廷也有明令严禁官吏参赌这涉及赌具的买卖这里就不做了。
人家就开棋社表面上做些供给弈者茶水的买卖而私下里泰泽号的赌局却是以五十万贯起的。
它开什么盘……开某地久旱何时逢甘露开福瑞郡王府的小郡王几个月能救回?开老常侯何时被老夫人打到屋顶泰泽号的盘子总是有趣的。
更有趣的是泰泽号主人叫做郑阿蛮虽郑家败了这厮还有倚仗依旧是在人间耍子。
再没有比他更会耍的人了他做庄家输了便罢赔你们就是。若赢了就将钱全部上缴朝廷更是一文钱也不留的他就是个寻乐儿的人。
更何况人家从不做穷人的买卖就只做豪商巨富上流纨绔世勋人家的买卖。
有时候就连朝廷里的几个老大人提起这厮也是哭笑不得也不知道他图什么。
图什么图闲不住呗你要真的按照律法去治他还真是治不了律法治罪要有个得脏数要有个受害的。
人家的赃都上缴了少则几十万贯多的时候百万贯也有过被害人他赢的那些人谁也不承认自己是个被害的就逗一乐儿。
反正每次有人上本参郑阿蛮户部老大人文凤书是不依的。
一来他舍不得每年几十万贯的好处。二来郑阿蛮身有爵位有罪可以金赎之人家认了金罚这就别计较了。
御使也是要在户部拿俸禄的时候久了大家伙也就懒得搭理这个不务正业的家伙。
谭唯心进了泰泽号进门就看到今日挂了小盘庄家开了一副古代断魂泣血局亲诸位君子破局彩头却是郑阿蛮给人做三日马夫。
这断魂局由来已久便是陛下手里的国弈都未必能破这棋局周围里外三层的傻哈哈能破?
笑死人了。
谭唯心倒也没预掺和他与这些傻哈哈不是一等人反是背着手入了后院沿着一排边廊去了泰泽号的一处精致优雅的小院子。
泰泽号可不是单纯的一个棋楼它是很大的一个棋盘院而在这个棋盘院里谭家那位爆发的舅爷乌秀就以每年十万贯的价格包了一个院子。
偶尔他也在这里开个有趣的盘可大多数的时间他就招揽一群狐朋狗友在此处胡耍子。
旁人胡闹他不闹就笑眯眯的看。
五月天儿不冷不热乌秀命人将自己的螺钿乌木榻摆在院里小水法边上今儿就只有他一人来了就让人请了城里的有名戏班大花脸给他唱《嫁妹》。
他睡着了那小戏台上的人就不敢动弹纷纷站在原地等他清醒。
谭唯心进来把乌秀弄醒戏台上才继续呜呜哇哇。
谭唯心说话乌秀听不清便摆摆手让戏停了有婢仆提一篮子银锞子往戏台上洒唱戏的大花脸便有些激动的谢赏退下。
那一篮子少说也有二百两真真是好大的手笔。
谭唯心忍了艳羡脱了袍子穿着里衣上榻靠在彩锦当中发出一声赞叹又半坐起瞧见炕桌放着一小碟干果不干果果仁不果仁的玩意儿倒还有些老鼠屎的样儿?
乌秀什么日子又怎会吃平常物。
心里没做多想谭唯心就捻了两粒丢在嘴里咀嚼边吃边问:“这是何物?”
乌秀一笑微微坐起便有一位将来早晚天香国色的俊丫头给他抱来软枕靠着他笑眯眯看谭唯心咽下那两粒东西才不急不缓说:“油炸妙舌干儿。”
谭唯心奇怪的又捻起一粒丢嘴里:“妙舌?什么妙舌?”
乌秀嘿嘿笑:“自然是余音绕梁开口百鸟息声的百灵妙舌。”
这话一出谭唯心脸上的表情便僵住了接着扭脸对空地呸呸了几声。
乌秀却阴阳怪气:“瑞城谷冬嫩叶老子使八个小厮日夜轮回侍奉它们一年使老子四五万贯钱儿却唱不过岳崇化的那只坊市五贯钱买来的臭鸟你说可恨不可恨。”
谭唯心听了更气便骂道:“我说乌秀你疯了岳崇化那只是个八哥。”
乌秀面无表情:“八哥百灵不都是鸟么?不管吃了爷的就得给爷把事儿办好你说呢?”
他总是这样的谁的脸面也不给对谁都是阴阳怪气儿。
可他有钱大家就得忍耐他。
便是家里的阿爷每年都要从他那里取用百万贯偶尔着急了还得给他打了条子借。
不单阿爷还有谭家主枝旁支甚至谭家的亲戚都会寻了各种原由三不五时来乌秀面前弄钱花用。
乌秀阔绰真每次都给也就一个要求这借据好歹留下按照亲戚重要的三六九等亲戚的欠条一概打给他外甥谭兴业。
谁也不想还便是写了借据大家也都不预备还他。
甭说旁人就谭唯心他是个穷驸马还有个侯府要贴补他分出来的时候啥也没有这几年侯府用钱给皇爷孝敬要钱给公主买首饰要钱儿谭唯心一人从乌秀手里借了不下三十万贯。
旁人不在意他谭唯心还算是有良心就想寻了法子想把这个窟窿填补上。
不然以后看到自己那大嫂还有小侄儿这心里总是别扭的腰身也直立不起来。
就因为这一点儿乌秀看得起他也与他交往。
乌秀发起的很神秘有人说其实是乌家留了巨额财产他等到天下大安才拿出来取用。
也有人说乌秀搭上了外邦玛媞尼人的关系买卖是越做越大。这燕京城里这些年凡举是稀罕东西就都是他带进来的。
什么高菲西奥人的弯刀坦人的名马吃不到的香料甚至异邦的金毛女人他都有也不稀罕。
虽吃的用的总是最好的却从不在燕京见到他有一处买卖也不知道人家是怎么折腾的反正就是越来越富可敌国了。
乌秀仗义疏财广交朋友从不以身份看人下菜碟甚至老郑家倒霉之后他家府邸太衰皇爷不好赏出去就让户部作价卖了那也是他花了七十万贯买下随手便送给了郑阿蛮。
可惜郑阿蛮不要他就不在意的丢在一边他也不住就随那套老宅子烂着。
有关乌秀一掷千金的事情很多甭看谭唯心是个小侯爷又有圣宠。
他也羡慕他的有时候他想办个聚会也要打发婢仆寻乌秀取泰泽号小院牌子的。
甭看这个小院子是租来的人乌秀住进后就把院子改建了这一院连戏台十六间用的木材都是上好的紫檀这小院子里的厨官是前朝御厨出身有当世易牙之名。
甚至这小院地窖里的酒水随便一瓮都是年份三十年有名头好酒……这里侍奉的小厮小婢又哪一个不是未来的国色天香有早晚倾国的颜色。
只要有几分薄面能跟乌秀要了牌子来这院子里招待这些东西是能随意取用的。
只可惜老谭家与乌家关系不好调和就是个驴粪蛋表面光亲戚这牌子就只有谭唯心能借到。
也是一份体面呀。
谭唯心清楚只要他大哥那几个庶子在燕京晃悠一日乌秀便不能把老谭家的那些借据还给他们。
不过老侯爷似乎也不怕。
毕竟乌秀至今没有成家立业他在燕京的连固定住所都没有就哪里有趣他就住在哪有时在泰泽号有时甚至在下等的姐儿屋里。
他从前倒是有个窝儿后来有一日起火了就什么都成了灰从乌秀就不要家了。
乌秀行事随心所欲满身金风的在燕京活成了一号人物也不知他大哥悔不悔。
能跟老谭家继续相处也是因乌家旧部靠在金滇而他的姐姐乌灵依旧是老谭家的宗妇她姐生的谭兴业依旧是老谭家的长子嫡孙。
虽这嫡孙从出去就再也没被接回礼法上他就是嗣孙。
谭守义没了他长子谭唯同继承开国候的位谭唯同没了他的位置必须就是谭兴业的除非他死了。
从前兴许有人让他死的现在么有乌秀便没人敢让他消失。
更何况谭兴业自己争气已经靠着科举入仕现下就在礼部做博士是个完全不同于谭家不同于乌家的温文君子。
现在不说乌秀谭家也越来越把这个嗣孙当回事了。
从前那般可怜如今谁又不羡慕他呢谭唯心听说乌秀给他外甥在外郡置业单土地都不下万亩之多。
老谭家的家务事不可言说大家都是这么稀里糊涂的过着比起他大哥这一代反倒是他与乌秀关系最好他大哥都从乌秀这里支不出钱粮谭唯心就可以。
乌秀与自己的姐夫是渐行渐远有时候遇到了话都懒的说他的看不起是不遮掩的。
可谭唯同也没有办法到底回不去了。
再者就是做出从前的样子甭说乌秀乌灵也不会信。便只能看着乌家的大笔财产自己丁毛没有。
谭唯心不想与这脑袋不正常的浑人胡说就指着那一碟东西说到:“说什么?我又不懂养鸟我跟你说你赶紧把这东西弄下去怪恶心的小心明儿我告诉兴儿。”
乌秀呲牙笑拿起这叫做妙舌的东西就往嘴里丢了几个道:“我瞎说的你也信白玉峰儿绿玉房你没听过么?这是我做的过火了。”
谭唯心愣怔猛窜起寻了个地方开始呕吐。甭管外面人怎么胡乱吃他是对蜩范蚔蜗这类东西谢敬不敏。
乌秀就哈哈大笑的看他笑一直笑到眼泪都流出来那外面忽有人喊了起来:“蛮爷挂大局了快出来看呀蛮爷挂大局了……”
这下子乌秀也不癫狂了谭唯心也不吐了他俩身份不一般自然不会前面看热闹就打发了小厮去。
燕京闲人最爱就是这一局。郑阿蛮去岁就没有挂局今儿是怎么了?
又等了一会儿那小厮回来说确是驸马爷挂了局今年挂的是小坦王生死局。
这下就明白了赌那小坦王陛下是赦是押还是杀?
乌秀低头想了一会看那小厮不走就皱皱眉。
这小厮赶紧又说:“爷前面好像出事了。”
乌秀便问:“出事?何事?”
小厮道:“驸马爷挂局没有坐庄这庄家位就空出来了魏国公家的四老爷还有沈国公家的五老爷在那边争位置呢……”
小厮说完谭唯心就有些心动甭看这局瞧上去简单骨子里却是狠辣刁钻一是国仇坦人与梁人矛盾不可调和。
这二么从前的国君一般都是将俘虏收拾一下只要俘虏认罪忏悔愿意俯首称臣。
为显大国风范要么羁押在京要么送他们回去有的还会赏赐一些东西的。
这是大梁立国对外最大的一件国事也是给后代子孙乃至朝臣一个参考不说圣上便是老大人们的意见也不统一。
打发了小厮出去乌秀就靠在软枕上眯眼小半天儿他就听到谭唯心说:“若说杀不杀的还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儿。”
乌秀睁眼斜眼看他:“穷~了。”
谭唯心有些苦恼的叹息:“是呀我家那姑奶奶想修建别院就缠磨人的很。”
乌秀不接话:“你说为何那郑阿蛮今年不做庄家了?”
谭唯心闻言就笑这笑容里满是窥破秘密的那种骄矜。
摆手将左右打发看安全了他才说:“前几日皇爷心情不好又受了风寒就躺下了早朝都没开。咱们这几个不敢怠慢跟殿下们还排了顺序夜里都守着呢。
嘿郑阿蛮转日才进宫看望皇爷生气内宫都没让他进就把他打发走了第三日他去宫里求见脸上又被长公主都抓花了……”
乌秀挑眉:“这是失宠了?”
谭唯心吸气些许直腰道:“什么宠不宠的没有这么一说。你们呀就哪里知道里面的事儿什么都是谣传!芝麻大的事外面知道了不几天必然传的云山雾罩的。
也不想想陛下多圣明一人他最看不惯成日子喝的七颠八倒跟醉猫子一般的人还宠?我看呀老陈家那个裹尿片子都比他受皇爷待见。”
乌秀眼神闪过异色故作不在意问:“那契约奴陛下还当一回事呢?”
谭唯心轻笑半天才幽幽说了句:“命好你也没办法是吧谁能知道这换个爹跟换运般就呼风唤雨了呢。”
乌秀笑:“三爷是说你自己呢吧怎么不怕谭老二挤兑你了?”
谭唯心不接这话:“从前小再说了自家兄弟有点口角不稀罕转明儿说不得就好了。怎么乌舅爷~如今这大盘子开了庄家你就不争争?别的不敢说这是杀是押还是赦别的不敢保证……”
乌秀眯眼:“看看吧怎么?真穷了?”
谭唯心轻笑:“穷!也不单我陛下手里都没有几个富余这磻溪鱼道改归正流是个大工程别说国库陛下头几年弄的那些老底可都填进去了这几月文大人也是见天推磨盘转来转去碾不出一粒米怕是明年河工上的款子都调拨不出了……”
乌秀摆手打断:“莫论国事我就是个闲人这是个闲地方逗乐子取悦人用的。”
谭唯心笑笑:“成呀。”
没一会子那小厮又进来说两位国公家的老爷听到有人压五十万贯押又有买二十万贯杀的他们便不敢下场。
这就七十万贯了谭唯心幽幽来了一句:“若是我~就下场了别的不说……这庄其实挺好坐的有我呢我这日子煎熬在宫里的时候可比在家长陛下一刻见不到我都要问呢……”
乌秀没说话。
彼夜有雨还下的不小亥时初刻陈大胜一人坐在亲卫巷的后院吃酒家里的婢仆俱都打发走了。
他坐在廊下看雨帘子打发时间约酒过七八杯的时候吉祥悄悄来报说是平大掌柜到了。
没多久平慎便穿着一身厚重的斗笠蓑衣入了后院看到陈大胜就站在雨里行礼。
陈大胜虚扶一下:“平掌柜多礼这酒正好过来润一杯去去寒气儿。”
平慎笑:“无妨春日雨不算寒还受得住。”
廊下去了斗笠蓑衣走到陈大胜对面坐下他端起酒杯满饮。
年头久了互相来往多了便也没了当初的畏惧。
陈大胜提起酒壶给他倒了一杯:“怎么有眉目了?”
平慎点头放下大心事儿般的说:“哎当年也是您看郑爷可怜让我帮衬一下我就与他做了这营生谁能想到能在这里破局?又谁能想到当初就是一句海口人家姓乌的能有那样本事。”
陈大胜哧笑出声。
什么玛媞尼人的买卖家族的遗产具是乌秀弄来遮掩龌龊的浮皮而已。
在燕京能做异邦买卖的就是平家商号那还是走的根奴儿的关系而平家手里的异邦骏马香料……这些都被乌秀包圆了。
这些年根奴这孩子没少赚乌秀的钱儿连着平慎也是肥的冒油很发了横财的。
陈大胜笑着饮了一杯:“该你得意他的钱儿多好赚。那事儿也不怪你你便是做着大梁头等的买卖的也斗不过造钱儿的这皇爷都养母鸡下蛋咱又能如何?”
平慎吧嗒下嘴里的酒滋味儿佩服道:“您别说这乌秀却有奇才不说做官的本事您看看他这些年的狠劲儿就家也不成业也不置人是了无牵挂什么都不怕就一门心思给他姐夫找麻烦。
人多会过该吃的都吃了该享受的也受了除却给自己外甥姐姐撑腰皇爷都没他日子好。
还没事儿暗里就一条绳儿一条绳儿的将乌家与谭家扎的难舍难分牵扯多了这个结子便是陛下也开解不了甭说这次他入局便是不入露了真行迹老谭家都不得不保他。”
陈大胜轻笑:“陛下穷了。”
平慎点头:“是呀杀鸡吃肉到时候了。这鱼道归正流~哦小人仿佛是听说大人老家还淹着?”
“恩也该出来了不然老太太熬的太辛苦了了。”
陈大胜点头提起酒壶将平慎的酒杯倒满又把自己的杯子端起敬他道:“劳烦平掌柜就赶鱼入归途吧。”
平慎站起端起酒杯入喉方问:“鱼入那条道?”
陈大胜仰头满饮:“不管什么王来了就不能留咱压杀他入赦。”
平慎弓腰:“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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