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不是一个地名,而是一间茅屋。
晚春的风还有些清凉,妫翟坐在小院内望着天上的星星,今日父亲说要把她送到别的地方,她没有同意。
因为妫翟考虑着,在父亲在驾鹤西去后,若真有人要加害于她,不管她躲在陈国任何一地,还是会被找出来,除非她离开陈国去到别的国家。
虽然她对陈国没有什么归属感,却也不想离开,试问有谁会愿意离开母国,去到别的国家呢?
或许以后会,但不是现在。
妫翟不清楚父亲为何会如此担忧,在她看来绝对不是作为父亲对寻常子女的担忧,因为太过了。
不过父亲没说,她自然也不会去问。
妇人从茅屋内走出,看着心事重重的妫翟溺爱的摸着她的头:“翟儿,想什么呢?”
妫翟依旧望着天空,不答反问道:“奶娘,人死后是不是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妇人叹了一口气,凤目中闪过一丝心疼:“会的,逝去的人会变成星星,在天空中遥遥的看着他们的亲人,如果亲人过得好,他们就会开心,若是过的不好,便也会生气。”
妫翟低下头想了想,又抬起头望着繁星弥漫的夜空,水汪汪的大眼睛中一片坚定:“翟儿会努力过的很好。”
妇人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眼中的心疼不减反增:“日后发生的一切,翟儿要学会承受,千万不要过于执着。”
妫翟转过头来,奇怪的问道:“人的一生那么短,不是应该在乎自己所在乎的,守护自己该守护的吗?”
妇人把她抱在怀里:“本该如此,但作为女子有太多的身不由己,生在君侯之家,生来便无法选择。”
妫翟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古籍中记载,君侯之女便是为了联姻而生,是国家之间的利用工具,如此传统已经盛行了近千年,根本非一时之力所能改变。
她眨了眨眼睛,奇怪道:“男儿为国血战沙场,死后不留名,本就是一份死而后已的职责。女子虽相对柔弱,为了自己的家国出一份绵薄之力,本该是情理之中的事,但父亲为何会这般慎重,奶娘知道原因吗?”
原本妫翟也认为是由姻亲之事起,父亲才把她送到此处,如今细细想来,应该大有其因。
难道是额头上的桃花印记所致?
妇人沉默片刻,眼中充满回忆:“翟儿出生时,深秋满园桃花开,现出千年难得一见的百鸟朝凰奇景,再加上眉心中的桃花印记,被所有人都认为是桃花仙子转世,能助力陈国繁荣强盛。”
若是别人听到这些话,想着自己居然如此与众不同,想必心里极为兴奋,也有些飘飘然。
但妫翟没有,她此时只觉得满心的无奈和悲哀,虽说爷爷和奶娘对她如亲人一般对待,但她依然想念自己的生身父母,试问有谁不愿意呆在父母身边呢?
如果让她选择,别说是桃花仙子转世,就算是女娲娘娘转世又如何?
妇人望了她一眼,接着说道:“现此奇景之后,君上便遣宫正快马前来问智者。”
妫翟认真的听着,等了半天却没见下文,便奇怪的问道:“爷爷怎么说?”
妇人微微一笑:“至于谈话的内容,并未外传,只有寥寥几人知晓。”
妫翟心想只能问爷爷了,这时她才蓦然想起一件事,在屋里原本爷爷睡的床上,睡着一个比她要小一两岁的小姑娘:“奶娘,爷爷是不是回来过,他人去哪了?”
妇人摇了摇头:“智者又去云游了,至于去到何地,奶娘也不知。”
妫翟撇了撇嘴,一阵腹诽,不过对于有个玩伴,心里还是蛮开心的。
就在她们谈话之际,宛丘城却发生了一件大事,都城守卫将军陈一连同几位裨将手持陈主信物,在半个时辰之内,把妫氏宗亲中颇有地位的几人,以意图谋反的罪名全部押到了大牢之内。
之后没多久,陈主林亲自审问,同样用了半个时辰时间,便敲定了案情,此案牵连十几人,毫无例外全是妫氏宗亲的人。
第二天一早,陈一手携诏书,以谋反未遂之罪,押送这些人去北陵守陵,未经传诏,永世不得回宛丘。
然而奇怪的是,发生如此大事,朝中之人竟然没有一人反对,包括和宗族之人打的火热的公子杵臼,却称病闭门谢客,众位大臣也在私底下议论纷纷,感觉此事不寻常。
宛丘城,丰庭苑内古色古香的客厅内,正堂香案上飘着丝丝香气,下间有一张棋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和一位剑眉星眸的青年相对而坐。
左师手执黑子,目不转睛的望着棋盘,嘴上却说道:“君上此举意为杀鸡儆猴,想必是为了六年前女公子一事。”
公子杵臼哑然一笑,赞道:“左师慧心。”
左师摇了摇头:“如今公子稳坐钓鱼台,不怕引起宗族之人的愤恨?”
公子杵臼剑眉微挑,英俊的脸上浮现一丝异色:“有伯父支持,便足以。”
左师方才把黑子落下,开口道:“到你了。”
公子杵臼望着棋盘眉头微皱,却没有去拿白子:“伯父认为我该如何做?”
左师叹了口气:“族内一直有人打听女公子的下落,但所有人其实心里都清楚她在哪里,就连君上对于此事也心知肚明,但又为何会出现这般情况?”
公子杵臼剑眉倒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会这样,按理说既然族内知道妫翟身在牧野,为何却又去打听她的下落,这样不是自相矛盾吗?”
左师莫名的望了他一眼,暗自摇了摇头:“君上肯定不会传位于公子完而是传给你,其中原因想必你已知晓。”
公子杵臼点了点头,脑海中还在想着之前的事,并未答话。
左师站起身来,俯视着棋盘叹道:“君上雄才伟略,若是身在大国君位,不英年早逝的话,肯定能有一番大作为。至于为何会出现这般情况,朝堂之上却又无人反对,就连那些一根筋的司过都未反对,难道你想不明白吗?”
说罢,他便踏门而出,消失在和煦的艳阳里。
公子杵臼苦思冥想了片刻,却依然好无头绪,暗自叹了口气,便要起身而走。
紧接着他用余光撇了一眼棋盘,豁然一愣,只见黑子在外形成合围之势,死死的钳之住了白子。
他怔怔的望着棋盘,脸上满是寂寥:“我不如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