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瑕又打算启程往重庆府。
这个辛酉年忽必烈北征哈拉和林而李瑕初显自立之心、与宋廷产生裂痕正是抓紧稳固蜀地的时候。
若有时间他甚至想往大理再走一趟可惜实在是太远了只能见了高长寿、聂仲由之后再亲自谈一谈。
这次不是轻骑快马而是正儿八经地带了仪驾车马。
摆出了声势让地方官知道平陵郡王又出巡了收秋税时都谨慎一些。
随行的幕属与官员主要是张弘道、昝万寿、李泽怡等等都属于李瑕之后想要寄予重任的。
另还有李冶、严云云这些人打算到夔门考察、设置商税。
李瑕本想把家卷都带上但高明月被孩子拴着张文静也不宜再出门以免路上耽搁上几月大着肚子还得赶路。
十月初三车马启程。
刚入门不久的韩巧儿已将头发完全挽起来额头上没有了那傻气的刘海整个人都有些不一般脸蛋儿白里透红添了许多韵味。
韩祈安出门相送见这女儿终于显得贤惠了些才满意地点点头须臾又皱起眉不满于这丫头走路还一蹦一跳。
“我们出发了你们要记得喂小胖墩啊!祖父你要照顾好自己回来给你过寿啊……”
韩巧儿上了马车便探出头挥手不已末了也不理会她父亲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一转头又与年儿说笑眉眼里满是那种新娘子被宠溺的喜气。
那边韩祈安袖子一摔兀自骂了一句。
“恃宠而娇!”
骂归骂他却也知自己女儿心性也知李瑕有分寸。待转身一看周遭景色又感慨道:“好年景啊年年如此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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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北路江陵府。
江陵府又名荆州城。
它西面就是巫山山脉将荆湖与四川交割开来唯有长江从巫山中奔流而出成为交通要道。
而汉水到了襄阳之后南流到江陵以北不远才转道向东。
故而江陵七省通衢之地位置十分重要西控巴蜀北接襄汉襟带江湖指臂吴粤有“江左大镇莫过荆扬”之誉。
如今这天下形势川陕实成藩镇之势隐有不臣之心。作为中原面对巴蜀的要冲之地江陵这个东南重镇更显重要。
不同于川蜀的凋敝江陵城中极为繁华。
从曲江楼上望去只见一条大街上只瓦舍就有四处那伊伊呀呀的声音传来让姜饭觉得彷佛置身于临安。
“大宋的市民阶层啊好是很好可惜好景不长。”
这话是李瑕曾说过的姜饭也只会这一句了总之就是感慨一句显得他也深沉一些。
有汉子上了楼掩上屋门道:“司使终于摸清了造伪券的工坊就藏在秦九韶的大宅里。”
“果然我就说谁有这样的能耐。”
姜饭走到桉边那探子已铺开了图纸解释介绍起来。
“宅子就在北湖畔占地四十余亩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墙高近一丈有官兵防卫难以入内打探……”
“难以打探?”
“是几次收买了那宅子里的仆役始终没得到里面的消息传出来。”
姜饭倒有些诧异。
他接手舆情司以来还没遇到过这种连对方的门都摸不进的情况。
“伪券呢?”
“每半月印一批由不同的商船入蜀且江陵似乎已有了蜀地新造的券引。这些人做事似乎很有些手段……司使要不干脆强攻进去得了?想办法把霹雳炮弄进城来直接……”
“闭嘴。”姜饭骂了一句道:“强攻也许能做到到时我们怎么走?划着小舟过长江不成?去给我继续查找到机会再谈。还有给我打探秦九韶我要知道他过往之事。”
“是。”
那探子下了茶楼姜饭立即便走到窗边看着发现这名探子身后并无尾巴稍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当另一名探子从远处走来姜饭的眼神却忽然凝重起来抬起望筒观察着更远处两个挑担的贩子。
“蠢货你被跟上了……但这两人真是私盐贩子?”
姜饭愈发疑惑官府驱使私盐贩子这种事他也是第一次见。
他随手在桌子上划了个叉号提醒了手下拢起袖子转身出了茶楼须臾又躲进了另一个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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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湖畔绛园。
此间本是江陵府一位许员外的别院秦九韶到任之后仅三日便拿到了那许员外的一系列罪证。
比如荆湖这边常有杀活人祭鬼神的习俗那许员外不知如何成了“稜睁鬼”的信徒每遇闰月之年便派人盗杀小儿剖腹取肝以祭淫祠谓之“采生”偶尔还捉些官员、书生认为这种聪明人祭一个可以抵三个。
承平年间宋仁宗不喜这些查办过几桩这般大桉罪首都是凌迟处死。
而许员外的罪证还不止这些。
于是秦九韶轻而易举就威胁着占了这绛园以及许家大半家产。
等以后升官了再发卖出去又是一笔丰厚收入。
他这事做得确实不算漂亮证据也是伪造的各方面也没打点除了把许员外唬住之处几乎与强取豪夺无异留下了一大堆话柄。
不是他做不到更好不愿更费事而已。
于公他急需早点立足铺开摊子做事;于私他已逾五旬能为官敛财的年景怕是不多了岂可束手束脚?
慢吞吞地贪墨能敛多少钱财?
他是算学天才如何敛财效率最高算得清清楚楚。
在江陵有了奢侈宅第直接将伪券作坊建在其中调了大量官兵护卫派商船带伪券往重庆兑粮……同时秦九韶还命人缉拿了江陵府大量的私盐贩子之后摇身一变堂堂通判也成了最大的私盐贩子。
不仅贩盐他还贩酒、茶、铁、漆器短短两个月之间铺开了一条既能完成贾似道的差事又能为自己赚钱的商路。
以琼州偏僻之处他上任数月尚能敛财无数何况是在这荆楚名都?
……
这日已是十月底秦九韶正坐在堂上与十余个美姬饮酒作乐。
他却不像世间某些俗人只会追逐美人傻笑他风雅得多擅歌曲、擅舞乐还精通诗词。
早年与秦九韶唱和诗词的都是刘克庄、周密这等词坛宗师虽然后来大家翻脸了但可见他的诗才也是顶级的。
美姬们也是喜欢与秦九韶玩分曹射覆、投壶猜谜样样精通的妙人又有权有钱谁不喜欢……
“秦郎奴家舞得好不好嘛?”
“好!凌波高歌临湖渚嫩玉文鸾此歌舞。罗袜朝行巫峡云珠襦暮湿高唐雨。”
“秦郎再饮一杯……”
待听得有下人禀报了一声秦九韶持壶而起一边走一边痛饮出了暖厅自到前院见客。
冷风一吹他四下一看眼中多了提防之色。
偏堂上几个私盐贩子的头目已等在那。
“这几日散开网盯到了一些人都是在周围打探的但都跟丢了……”
“跟丢了不要紧江陵府不大你们仔细说我来推算一遍。”
秦九韶已有些微醺走到桉前一边听着汇报一边持笔在江陵府城的舆图上标注。
他依着这些线索划出了几条线摊开《江陵府志》与户籍册对照着嘴里叨叨算着。
最后他提笔随手圈了一圈。
做这些的时候他就像是在随手涂鸦。
“主事者就藏在这附近安排我们的人盯着多留意外地口音……”
“是。”
才安排完那边已有人道:“于先生来了。”
“请他进来你们先退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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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德生走进偏厅一见秦九韶便道:“你安排的那些私盐贩子根本盯不住李逆的人。”
秦九韶坐在那也不知是睡觉了还是在思考慢吞吞应道:“私盐贩子当然盯不住探子。”
于德生一滞。
“我们伪造川陕券引猜到李逆一定会派人来捣毁。于先生又说李瑕军中有威力颇大的霹雳炮。”秦九韶道:“所以我们防备的很严命城门加紧搜查严禁军械、火器进城这不就是了。”
于德生本想着若有人持火器来江陵正好直接拿下省得日日躲在这大院里。
没想到对方这么沉得住气。”
“你是何意?你是打算就这么一直躲着?”
“有何不可?我们来是为造券引而非来捉细作细作是捉不完的。”
“既知李逆派人来了自是要拿下。”
秦九韶像是猜到了于德生会这般说心里虽不认同还是递过他标注好的舆图道:“我算过对方的据点很可能在这附近。调荆门军去捉拿罢了。”
“需调兵马?万一闹大了又像重庆……”于德生话到一半又住了口。
“于先生不愿调兵可待我慢慢找到他们。”
于德生道:“我有一计你们拿出一批伪币钓对方上勾?”
“不可。对方都是老手不会上勾。”
秦九韶根本就不屑于德生这些权谋。
“范围还大但调两百人细搜对方也逃不掉。我已算过了那就不会有错……”
于德生虽然讨厌秦九韶但不得不承认除了仕途、交际秦九韶随意一项才华都比绝大多数人强。
仅在次日他便已调兵堵住了姜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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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我小看秦九韶了!”
“司使怎么办?马上要查过来了。”
“我们的落脚点全被他摸排出来马上撤!”
“走。”
“前面街口被堵了在查口音和户籍。”
“找个还能藏身的地方附近可有官员居住?
“那边有几户人家是官员像是恨极了秦九韶我听过他们给秦九韶哭丧……”
几个人语速飞快地低声说着脚步匆匆转进偏僻小巷。
姜饭认为这次已一败涂地了。
开始时他犯了个大错。因听说了一本《数书九章》就以为秦九韶是像李冶一样的学者。
直到现在才真正意识到普通人和天才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然而后方那些荆门军士卒的呼喊声才传过来前方的院门已被打开有人怒气冲冲道:“秦九韶又在做甚孽?!”
姜饭忽心念一动。
拼才智比不过对手这次莫非能拼一拼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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