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兆言一怔,目光瞬间凝固在钟漓月清澈的双眸上,“你说什么?”
她说他是个好人!
他自小跟随父亲从商,学会了许多阴险狡猾的伎俩,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在所有人眼中,他都是极其重利善于算计之人,与他来往的各色人中对他只有防备与小心,对他的违心赞美也不过是‘年轻有为、胆识过人’尔尔,每次的施善行为更是遵随祖训,家规使然。
如今却有人对他说,你真是一个好人!
不是沈家大少爷,与生意无关,只是单纯的在说他这个人。
他是好人吗?
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算不得半分好人。
可是她却一脸真诚地告诉他说,你真是个好人!
“大少爷,奴婢最近又遇到了几个不确定的字,能不能再请教请教你?”钟漓月问道。
沈兆言收回心神,随意地问道:“你最近还有空看书?”
钟漓月以为他是在说她没有专心工作,于是马上澄清道:“奴婢是利用晚上休息的时间看的,绝对没有耽误做事和学规矩。”
“那就好。”沈兆言浅然一笑,道:“你倒是勤学!小石头该叫你与他平分学业费才是。说吧,哪几个字?”
钟漓月嘿嘿一笑,拿起中间的茶壶,往水杯里到了点水,然后用手指沾着水在桌子上将几个字一一写了出来。
“这些字复杂难懂,你竟然都记下了?”沈兆言对她的学识程度微微吃了一惊,比之上回请教他的那个字,她进步了不少。
“小石头一共就给奴婢一本书,学完那些简单的,不把剩下这些难的啃了,不是也没别的书可学吗?!”钟漓月语气里满是无奈。
沈兆言慢条斯理地给她做了那几个字的详解,然后带着戏谑的笑意问道:“难道你就没想过,从我这书房里顺几本去?”
钟漓月矢口否认道:“怎么可能?!奴婢是那种人吗?”
沈兆言挑眉。
钟漓月被他盯得有些心虚,他的眼神就像一股无形的飓风,她奋力地抵抗着,却因为力量悬殊太大,最终败下阵来,“好吧!奴婢承认,确实有过那样的想法。难道想想也不行吗?”
“心中所想,便会驱使身体行动。还未做,只是时候还未到而已。比方说,”沈兆言一本正经,眼底却含着笑意:“你这碗饭……”
钟漓月不服气地撇着唇,叹了口气,如实说道:“大少爷放心,就算奴婢再想也不会那么做的。春乔盯得紧,府里规矩又那么严,奴婢还有那么多的错在身,哪还敢再犯一丁点的错?”
她的坦诚让沈兆言失笑不已,一肚子歪理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显得如此可爱。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精明起来堵得人哑口无言,诚实起来又让人罚也不是夸也不是?
沈兆言有一瞬间的失神,片刻后,他又板起脸肃然地道:“官家的千金追求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厨艺女红为首重,其次为德品,然后才论学识。商家千金看重妻妾位份,攀比所嫁之人的身家财富,懂持家擅财计为首重,农家女则看重纺织、养禽、播撒耕种。知否?”
沈兆言慢然地之乎者也一大堆,钟漓月听半天,总算明白了是什么意思。他不就是问,你一个农家女,学识字干嘛?
“大少爷,你说漏了一件事。凌驾于首重之上的,对于不管什么样出身的女子都很重要的,甚至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就靠它的事。”
“哦,何事?”
钟漓月带点讥笑道:“生儿子啊!”
沈兆言微怔,眼底划过一丝失望,良久,他漠然说道:“原来你是打算靠这个,难怪!”
钟漓月哂笑道:“奴婢我可就另当别论了。不管奴婢将来生男生女,丈夫必须一辈子只疼奴婢我一个。他要是敢不要我们母女,我就一脚把他给蹬了,给孩子重新找个爹。”
沈兆言脸上浮出骇然之色,她的想法怎会如此荒诞不经?
钟漓月轻蔑一笑,“奴婢开个玩笑而已,别当真!”
饭也吃完了,她站起来收拾桌子。
出门之前,沈兆言叫住了她,然后从书架子上抽出一本书来,递给她道:“这本书适合你现在的水准看。”
钟漓月眸光一亮,赶紧放下食盒子走过去接书,兴奋地先翻了几页,嘴里不忘说道:“谢了。”
“不是白给你的。”沈兆言却说道。
钟漓月手一顿,暗暗翻了个白眼,就知道没那么容易。抬头看他,等他开条件。
“你不是很会讲故事吗?以后每晚都由你一人值夜,除了伺候茶水之外,另再讲些故事。”
跟生意人打交道,果然不能掉以轻心!钟漓月颇为不情愿地道:“那些故事有点幼稚了,不适合你听。”
“那就讲些不幼稚的。”
“可我就会讲那几种。”
“那是你的问题。”沈兆言伸出手,欲讨回书:“若是做不到,或是拿一些劣质的故事随意敷衍我,这交易便作罢。”
钟漓月一把将书往后缩,脸一绷,干脆地道:“成交!”
“讲得好了,还另外有赏。”沈兆言翩然一笑,道。
钟漓月两眼放光:“什么赏?能不能赏点实在的?”
“可以。”温柔地说完,沈兆言又无情地加了一句:“就从你所欠的债务里抵扣。”
钟漓月想了想,总比没有好。“那段子算不算?”
沈兆言不理解‘段子’的意思。
钟漓月给他讲了两个有趣的小笑话,沈兆言点点头,“抵扣一文钱吧!”
听到这句话,钟漓月当即像打了鸡血一样,“还有还有……”
“今晚不想听了,”沈兆言故意不紧不慢地道:“日后再讲吧!”
欲速则不达。也好,反正看到点希望了。
钟漓月将书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提着食盒子回到了宿舍。她将食盒子洗干净后,轻手轻脚地走到卧室前,刚要推门,身后陡然响起一个声音,像虫子在叫:“咕咕,咕咕,咕咕。”
钟漓月定神细听,声音又消失了。
“嗯?”奇怪地左右张望了几下,钟漓月没看到有什么东西。此时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了,春乔掖着衣襟从屋里走出来。
肯定是出来找她的。
钟漓月轻轻地喊了一声:“春乔。”
春乔一惊,身体哆嗦了一下,见是漓月,不由皱眉斥问道:“你跑哪去了?还不快进去?不是告诉过你,晚上除了值夜的丫鬟,谁也不准出来乱跑?”
钟漓月淡淡地应道:“嗯,下次不会了。”然后越过她先进去了。
春乔朝院子四角看了看,又抬头仰望下天空,今夜繁星满天,明日应该是晴天。
夜空中星星们调皮地眨着眼睛,平静的夜晚很快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