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天的时间一晃而过,对于若木来说,外界日月的明暗变化就像是凡人的一呼一吸,平和而短暂。
但放在宁然与正心鉴这对难兄难弟的身上,放在他们的漫长人生中相比,这无比短暂的半个月,像是过了足足十五年。
两个字,煎熬。
“记住,能够超凡入神的修行者,不管本性是奸诈还是慈爱,他们的力量大都会凌驾于凡人之上。你们应对的时候,一定要以保护自身为主,千万不要想着如何找到弱点,将他们击败。”
若木看着眼皮不断打架却还在坚持点头的二人,暂时放弃了趁热打铁c恢复他们体力的想法。
宁然先行一步昏了过去,随后鼾声震天响。
“前路漫长曲折,不知道柳大人坚持要我带上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
身着白袍的若木背负着双手,漫步在画中的桃花林间,感悟由远古半神桃木天大人留下的宝贵财富。身处于画中世界,年龄几百万年的他,也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位学徒。
只是在桃花林中,若木时常会感应到某种强大力量的存在,却始终无缘得见。
“那边的老树精老先生,借一步说话。”
在桃花林的边缘处,空间像是窗帘般向两侧打开了一道一人宽的缝隙,露出了关在其中一角的囚犯们。
在陷入各式各样的大起大落后,聒噪的光头们终于放弃了吵闹,还奇壳一个能够安稳睡觉的静谧牢狱。
叫住若木的,则是侧卧了十几天,依旧没有动过一次的小须弥佛。
“哦小须弥要是能有点礼貌,我们兴许会聊得来。”
“无拘无束,才是我原本的天性。我在这座大牢内思考了很久,有些事情,想要单独请教一下你这位远古森林里的长者。”
“请教”
若木抬头看了看四周神情恍惚且神态各异的和尚,用茂盛生长的树枝遮住了小须弥佛所在的牢笼。
“就在这说,画中的空间,可不归我管。”
小须弥佛应了一声,左臂撑在虚无的地板上,缓缓坐起身来。他的目光穿过无法丈量的苍白天空与大地,将视线锁定在远处的粉色桃林。
“我小须弥佛,有一个双赢的想法。”
大雪接连下了将近一个多月,佛国东南部的连绵山脉中,终于迎来了真正的晴天。国内的贫苦百姓们急忙趁着难得的冬日好天气,连夜赶往各处山壁悬崖上,采摘由寒气催生出的特殊植物。
迎风雪莲。
它是某种灵丹的药材之一,或是与其他矿物搭配,成为夏日清凉的粉末,有着诸多妙用。至于它本身的价格,也没有贵到哪儿去。
在这构造奇特的小须弥寺山顶上,采药人们也不会放过。
扮做和尚的凌虚子拄着扫帚,眯着眼睛望向小须弥寺上方的悬崖。从半夜开始,就有凡人从山的另一面爬上山顶,悬下粗重的麻绳将自己吊在半空,小心翼翼地进行采摘工作。
雪莲异常娇嫩,需要用特制的竹夹子截断根须,方能跌落在随身携带的小竹筐内。
这也是会飞的修士们不愿做的细活儿。
“虎爷,他们摘的东西,你可知道是什么”
另一边的阶梯,虎魄变成的和尚坐在扫过雪的石阶上,看着来来往往的香客们哼着小曲儿,慢悠悠地回道。
“不知道,咱只知道这些烧香拜佛的人,大部分都和虎爷一个模样儿。”
凌虚子对虎爷的敏锐洞察深感佩服,他挪回望向山崖采药人的视线,盯着虎爷的后脊背,假装不理解地问道。
“您说和您一个样,难不成,都是老虎变的”
“呸咱说的是,按人族的说法儿,他们里面就没几个像样的好东西。杀过人的,偷过钱的,偷汉子又偷女人的,喏,你看眼前的这个狗男人,说你呢,前几天是不是霸占了别人家的小媳妇还杀了人家的追上门的父母和狗”
路过虎魄的富贵中年人吓得一哆嗦,他狐疑地瞥了虎魄一眼,立刻丢下同行的友人,甩着袖子往山下跑去。
虎魄笑嘻嘻地收回手指,念了句阿弥陀。
“呵,虎爷好眼力啊”
“那是,咱虎魄只喜欢吃内心阴暗的东西,就算是神也不例外小狼头,咱们也做了好几天的苦工了,要不”
虎魄死死盯着慌忙下山的中年男子,吞了口口水。
“虎爷,若木大人要是怪罪下来,咱们玩忽职守”
凌虚子也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不断压低喉咙里翻滚的嗓音。自他从卢红寺中脱逃出
来,至今只啃过路边的枯草,以填补腹中的空缺
而那一日被众神佛撞破了本尊之后,他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虎魄,吞下一整根佛陀的大腿。
“嗐,咱们哥儿七个都是冥主钦定的大罪犯,又不需要假装自己是好人。就这么定了,虎爷今晚和你顺藤摸瓜,吃点小食如何”
凌虚子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跌跌撞撞的男子,欣然接受了邀请。
一狼一虎消失在了小须弥寺的山路正中,若木这才跨出了桃花绘卷,双手各拎着一个昏睡的少年。
他的身后有小小木偶从中钻出,却被画轴绊个跟头,在全身脱离了画中世界之后,小家伙气愤地挥舞着树枝构成的小手,试图殴打画卷泄愤。
若木无奈地将封有老友残魂的木偶拾起,望向虎魄和凌虚子溜走的方向。
“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俩可别惹出新的乱子,麻烦。”
金色的密室地板上,宁然二人睡了整整一天半,才分别从梦乡中苏醒。
他们从未吃过这样的苦,就算是在天界中,培养宁然的半神们也不敢放肆胡来,免得让脆弱的凡人在须臾之间凋零。
正心鉴眼看着宁然从睁眼到仰头,再到起身后重重倒下,笑得合不拢嘴。
“你是不是感觉浑身酸痛,又像是被小蚂蚁啃食一样”
“啊”
宁然绝望地看着头顶天花板上的模糊佛雕,如今就算动一动嘴巴,都是一种别样的刑罚。
“缓一会儿,我得扶着你走一走,出去看看风景。二哥说了,要是咱们一直都不想活动,就再也起不来咯。”
“哦。”
在正心鉴不断的骚扰和鼓励中,宁然终于顶住浑身的痛楚,独自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向外挪动。
前者则是朝着挂在小须弥佛佛像上的画卷动了动手指,将其卷起后变小,重新压在了舌根之下。
没有任何的伪装,二人就这么走到了寺内的正殿,看到了熙熙攘攘的信徒和香客。
迎着吵吵闹闹的声响,他们竟越走越精神,越走越轻松。
“嘶,我感觉好像变强了。可是临门境的门槛,我似乎还是没有跨过去。”
宁然检查着自身的气血和灵魂,并没有发现所谓的改变。
就在他产生疑惑的时候,眼前通往寺外的道路却忽然变得十分明亮,所有的人c所有的物都开始产生重叠的幻影,从宁然的身边缓缓飘过。
宁然想要说话,但他的每一句话都带着混乱的尾音,猛烈地淹没了他的表达。
在他的面前,人群的哄闹声音如潮水般涌来,配合摇晃的黑影堵住了前方的光明道路。宁然艰难地抬起右手遮挡刺眼的光芒,却在和自己方向相反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背着光c奋力挤到他面前的红衣少年。
少年没有面孔,他也抬起了右手,温柔地抚摸着宁然的脸。
“浮云遮望眼,拨云见日,方能得见青天。”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宁然眼前的香客们依旧来来去去,整个正殿中回荡的,仍旧是高僧们念诵经文c转动经轮的声响。
就只有他一人傻傻地站在偏殿的门口,偶尔有香客用奇怪的眼神瞄他一眼,不予理睬。
而他身旁的正心鉴,早已不见踪迹。
宁然沿着长廊向外漫步,按照扇动着翅膀在地面上跳跃的渡鸦的指示,沿途经过了小须弥山巨大山洞内的诸多殿阁。
头顶上的长串灯笼,忽明忽灭。
出了寺庙的山门,他终于看到了兴奋挥手的正心鉴,和正在扫地迎客的老和尚。
“你怎么在这儿我刚刚出门前一阵恍惚,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这位老光头是”
“是我。”
他口中的老光头转过身,俨然是人形若木的苍老模样。
后者笑着摸摸胡子,继续说道。
“恭喜,你小子也踏入了凡间所谓的临门境,距离成神的大门,又进了一步。每个人跨境的感悟和见闻都有所不同,不必大惊小怪。”
“这么说,我已经算是变强了”
若木用扫帚扫开香客们带来的枯叶泥雪,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你,只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到达了临门境,只说明你人生的修炼,已经勉强抵达了最终的目标,能够拥有突破成神的资格而已。”
“死”
若木朝着游客们双手合十,口中念经,俨然一副得道老僧的模样。他疑惑地看着面带不解的宁然,问道。
“听说你曾见过许多天界的半神,难道他们从未告诉过你,成神就是抛却凡尘的一切,杀死从前的那个自己吗”
宁然大惊失色。
“死而复生后,我,还会是我吗”
如果成神后将会抛却现有的一切,他宁可卡在临门境一辈子,也不要踏上什么狗屁天命之道。
“成神的过程,就是把你的血脉和肉身里的杂质一一去除,以此跨越凡尘的生老病死,重获新生。但同时斩断的,还有你身为人时的七情六欲,以及曾经经历过的全部,但不代表你会因此失忆。”
宁然体内的力量正在不受控制地c在安全的程度下暴涨,跨越到新的境界,他能承受的力量也将会翻上好几倍。
而储存在重黎戒和寂九戒中的火焰能量则倒灌进他的身体,竟在无声无息中,融化了半片山道上的积雪
若木用手重重拍在宁然肩头,稳住了后者如麻的心境。
“在我看来,你还需要强大的c足以支撑你们跨过凡人境界的信念。既然你们已经变强了,又这么悠闲自在,不如好好想想心中能够匹敌那些神佛信仰的终极信念,究竟是什么。对了,你要是畏惧失去一切,不妨找柳大人好好聊聊。”
宁然和正心鉴坐在干燥的石阶上,扭头望着远方山崖上正在奋力采花的人们。
那些人为了在佛国生存,为了补贴家用和缴纳高额的赋税,必须无视死亡的代价,在冻手冻脚的情况下用命去拼搏。
改变不了黑暗的环境,那么为自己c为家人活下去,就是凡人们的坚定信仰。
那些神佛也因为对真佛的信仰和追求,无论善恶,终究跨越了临神之门,寻到了自己坚信的道。
宁然看得入神,他又回想起自己在跨越凡人修士的最终境界时,所见所闻之场景。
他喃喃自语道。
“信仰见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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