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霜月关北方山脉的村庄中,吕文章抹去了嘴角流出的血渍。血肉分身的陨落也会为他的本体带来小小的困扰,同时也激起了他内心深处少有的愤怒。
“去吧,我的族人们传达我的命令,让霜月关付出更为惨痛的代价”
黑压压的洞穴之内有无数道碧绿的眼睛亮起,新一批被转化的天族人已经蓄势待发,呼啦啦全部涌向幽邃的洞口,执行至高的命令。吕文章则踱步紧随其后,在洞口处与他们分道扬镳。
左转右转,他来到了一处农户的建筑外站定,带着得意的微笑推开木门。里屋内有一位年过半百的中年妇人正捧着一杯凉透的茶水,坐在桌前发呆,丝毫没有注意到屋外传来的动静。
“娘,孩儿又来了。”
谁能想到神主浮屠生手下最强之人,整个墨蛇教派的最高教主竟有身为人族的母亲,更是关押在自己能够触及到的范围内,时刻关注着她的动向。
为了照顾好自己的亲生母亲,吕文章特地留下了半个村子的正常人族,为母亲鞍前马后,悉心照料。
他递出眼神,让老母亲身旁哆嗦的两位侍女离开。
“娘,您老人家还没想好吗您看孩儿如今有多风光,就连背靠半神的霜月国之王,也奈何不了我”
老妇人侧首看了他一眼,恢复了原先的默然姿态。
“加入我们天族的国度,您身上的伤痛也将会不复存在,地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卑贱了您到底还在犹豫什么我们只不过是换了种方式活下去,难道有错吗”
吕文章咆哮着拍飞母亲手中的茶杯,碎片和茶水一同黏在地上,沉闷的响声这才让他的脑袋恢复清醒。他拂袖而去,只留下木雕泥塑般呆滞的母亲,让她独自留在昏暗的房间。
在父亲意外死去前,他和母亲便一直相依为命,共同生活在原先的星垂关中,日夜劳工以混口饭吃。白日里,他与母亲各自出门工作,而夜里则要点起容易眼酸眼涩的劣质油灯,和母亲一起在灯火下缝补衣裳鞋底,赚点零碎的钱。
因为长时间在灯火下细细看东西,他的眼睛也没有读书时那般灵光,甚至在人来人往时要离得近些,才能看清模样。这样的缺陷也让他丢掉了这辈子最好的一份差事:在官府中替人写信。
“娘,咱们的苦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哇。”
在星垂关的生活也确实到了头,因为他亲手杀掉了重病在身的父亲。之后的日子里,他从不敢和母亲提及这件事情,这件令他偶尔在夜间会惊到睡不着觉的事情。
父亲生前,他还在私塾内混日子,想要跻身教书先生的行列。吕家的生活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咳嗽不断的父亲每隔三天便要去抓药一次,让他们本就艰苦的生活添了些更为苦涩的药味。
父亲更是沾染上了赌博,以及酗酒。
在星垂关城主的贪婪本性下,药品商们贩卖的药物也涨价涨到离谱的程度,即便吕文章辞了即将开始的私塾工作,每日跑东跑西做些杂活儿,也支撑不住老父亲的谩骂和流水般的花销。
尤其是在饭店跑腿,他经常会望着往来的富商巨贾出神,想象属于自己的不同命运。
有朝一日,他绝对要翻身成为主宰,掌控自己的人生。
但这辉煌的日子似乎永远无法降临。在山海之主伯道先巡查星垂关的繁华街道时,吕文章决意冒险进谏,以平民的身份怒斥大关内的不公。
但他换来的却是失败中的失败。星垂关的城主并没有得到相应的惩罚,作为忠于帝王的绝对守护者,伯道先仅仅是皱着眉头当面训斥了城主一顿,此事便失去后文,不了了之。
吕文章被脸上挂着戏谑神情的护卫架了出去,动弹不得。而城主派来的家丁也没有为难这粒可怜的尘埃,只是平淡地告知他,城内药价和物价将会下调的事情。
星垂关城主没有功夫和吕文章扯皮,后者就算堆积成山,也不够资格。就算从他的豪宅中扣出一块精致瓦片,也抵得上吕文章全家全年赚来的钱。
颤抖的吕文章以为自己会惨遭毒打,已经完全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架着他离开的护卫们将他重重摔在人少的巷道中,啐了口痰后便匆匆离去,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
只有家丁在回首前瞥了一眼贫寒模样的吕文章,从怀里摸了枚小小钱币,慢慢放在他的手边。
这巨大的落差感让吕文章的心底涌出许多复杂的情感,有被释放后的喜悦,有被讥笑后的恼怒,有被无视后的疑虑,有被施舍后的兴奋。
他怀揣着五味杂陈的心一路跌跌撞撞跑回家,面对父亲的打骂也置若罔闻。他将那枚钱币仔细藏在了破烂的靴底,生
怕父亲摸去买药买酒,误了自己对于未来的小小想法。
毕竟如今的他可是当众顶撞了星垂关城主的草芥,难免会迎来城主的肆意报复,到那时,他必须留下逃命的钱,方便他逃出这生养他的土地。
日复一日,城主并没有和想象中一样找他的麻烦。而家中的琐事也变得更加繁杂,往日里撑着病体偶尔外出劳作的父亲变得更加游手好闲,将全部的生活重担压在了他们母子身上。
尤其是在父亲变本加厉的打骂后,吕文章彻底失去了生活的信心。他不知道该如何反抗命运,在浑浑噩噩中沦为了麻木运转的木偶。
而改变的契机,源于半年多后发生的惊天事件。从遥远的北方传来蜥行族发动战争的讯息,让大陆西南角的边关也抖了三抖。
在某日传来天锁关难民堆积在边界处的讯息后,让吕文章总算看到了黎明的曙光。只要能离开这个表面繁华c实则腐败腌臜的城市,他就能重获新的希望。
只不过新的希望转瞬即逝,醉酒的父亲用束起的干燥藤条狠狠抽了他一顿,告诫他不要做这种白日大梦。他们的房产由祖上代代相传,只要老父亲还留有一口气,绝不可能让吕文章将其变卖掉。
祖宗,祖传,祖训,吕文章总是搞不明白,祖上的物件到底有什么好。明明那些入土的老东西没有为后代留下任何宝贵财富,却还是要将牌位供奉在香炉桌上,让香火不断。
为此吕文章与父亲大吵了一架,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与父亲正面顶撞。
紧接着,怒火中烧的吕文章抄起破旧的椅子狠狠砸下,将多年来的积攒不满和憋屈全部释放在父亲的脑袋上,一下又一下。
吕父的头颅鲜血直流,更是凹了一大块。心虚到极点,手脚也发软的吕文章迅速收拾好血迹后匆匆踏出门,对外则宣称老父亲年岁已高,在家莫名咽了气。
向可怜他的邻居借了点钱草草将父亲下葬,吕文章转手便联络了商户卖了房契。他趁着夜色将归家的母亲强行带走,说是要去享福,却连几件像样的衣物都挑不出来。
他们住在旅店住了将近半个月,为父亲假模假样地守孝。
吕文章雇了生平的第一辆马车,在三皇子入驻天锁关的漫天新消息中,向东撤离。而那枚藏在鞋底的钱币,则被他大大方方拿去还债,与邻居两不相欠。
这是他身为人族时,做过的最豪爽最大方的事情。
所幸他们在撤离的时候傍上了消息灵通的修士,才避免了前往玉亭关送死的惨剧。一行人结伴打算前往浮岛,奈何兽族的各族战士不断在通向北方的路途中出现,让他们被迫住进地下废弃的野兽洞穴,惶惶终日。
待到兽族的踪迹基本消散之后,人族的三座辉煌大关都被夷为平地,失去了往日的生机。
蜥行族人不光毁掉了整座天锁关,召唤出的邪神也反身灭掉了绝大多数的异族。而兽族解禁的兽神吃掉了玉亭关内外的全部修士,将凡人囚禁后离去。
再后来,两位半神在星垂关相遇,彻底毁掉了吕文章的故土。颠沛流离的母子从浮岛边缘临时搭建的难民暂留地,欣喜地迁到了新建的霜月关之外,终于有了稳定的栖身之所。
日子回到了更好的。纵使霜月关的城主c三皇子伯无霜提供了丰厚的补贴与海量的职务培训加选择,依旧满足不了吕文章空虚的心。
他想飞黄腾达,他想一步登天。于是在城主巡查时,吕文章再次跪倒在皇室的面前,祈求伯无霜能够对他加以重用,毕竟自己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但可惜的是,伯无霜与其交谈之时并没有察觉到他的才能和底蕴,在微笑中拒绝。如那一日相同,他被伯无霜赠与了几枚钱币作为盘缠,以及几句淡淡的祝福。
他从此发誓要毁掉伯氏的江山,即便在别人的眼中,他仅仅是可有可无的蝼蚁。
伯无霜的气运强盛,国家遭遇了多少足以毁天灭地的灾难,都能将其化解,成为百姓口中贤德的代名词。他的身边强者如云,个个都是少年天才。
更是成为了新国的王者。
嫉妒,怨恨,仇视,世间全部的负面情绪全部倾泻在象征了伯无霜的草偶上,从未断过一日。吕文章和母亲能够挣到更多的钱,也有了更加稳定的生活,依旧无法填补他的恨意。
民间传说中的神鬼被他拜了个遍,只为找到最极致的诅咒之神。当远在西方被封印的浮屠生启动新的计划时,后者立刻找到了位于茫茫人海中最虔诚的信徒。
收到呼唤的吕文章留下一封母亲看不懂的家书,独自背着行囊远赴天锁关的废墟。如果说从前的他度过了无数煎熬灵魂的岁月,那么自他踏入浮屠生视线最开始的时候,便踏入了象征刀山火海的血肉苦难地狱。
“伟大的神主,代表死亡和苏生的蛇神,诅咒与灾难的缔造者,天锁之路的守护神,请赐予我力量。”
踏出房屋的吕文章长舒一口气,用雾气勾勒出的诸多手爪自他身后浮现,轻轻合起院落的大门。无论是当初的他,亦或是此刻的他,都会不时念诵出神主的威名,感激他赐予自己的真正幸福。
再过七日,在教派全面进攻霜月关之前,无论母亲是否答应变成她口中的恶鬼,吕文章都要亲自动手,将唯一的亲人转化成真正的天族人。
只有那样,他才能拥有新的家庭,和真正属于他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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