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滂沱,在窗外轻一下,重一下,断断续续地敲打着。
陈路周睡醒已经凌晨四点,雨停了。徐栀没叫他,已经走了。客厅灯黑着,她给他留了一盏地灯,可能怕他出来摔倒,走廊里亮着一盏小地灯,连窗户都给他关得严丝合缝,桌上压着一张小纸条。
「我煮了粥在厨房,睡醒记得喝一点,我放了白糖,我以前感冒,我妈都给我煮这个。
s:我给你留了洗甲水,你明天回家记得洗掉。
s:送你一句话,世上没有真正的绝望,只有被思想困住的囚徒。
徐栀。」
陈路周捏着纸条,突然想到他俩刚认识第一晚在夜宵摊,他帮人占座,在那逗小孩,徐栀掏出手机说要帮他录音,如果对方家长无理取闹,就第一时间帮他交给警察叔叔申诉。
她甚至都没问他为什么那么做,就选择相信他。
朱仰起其实问过他,为什么是徐栀啊。他后来想了无数个令人心动的夜晚,但都不如第一晚的直白令他震撼。矫情说法就是,大概是他单枪匹马这么多年,徐栀是第一个不分青红皂白就选择站在他身边的人。
还有今晚。
说她什么都不懂,又什么都懂。
陈路周拿起那瓶洗甲水,低头看了看,她确实靠谱啊,比他身边任何一个人都靠谱,跟她当朋友真的不错,他莫名有种,自己也有个不可说的坚强后盾,而不是永远他在替别人擦屁股。
世上没有真正的绝望,只有被思想困住的囚徒。
这句话是不是有点眼熟啊。陈路周认真思索两秒,得出结论,靠,这不是我以前考试写在作文里的吗一中有个满分作文集,会将历届以来的满分作文全部订在一起,那简直是陈路周的个人作品集,谁让他是陈大诗人呢,这事儿其实见怪不怪,因为经常会有人拿着他写的金句误打误撞问到他本人。
他只是没想到自己的作文影响如此深远,居然连睿军中学都有他的传说,本来以为也就一中的人发发疯就算了。
啧啧,看来陈大诗人这个梦想不能放弃啊。
陈路周一边喝着徐栀煮的甜粥,一边这么想。心情好了些,于是深更半夜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
徐栀是第二天下午刷到那条朋友圈的,一锅粥,他一个人全喝完了,他整个把锅底都翻过来,拍了个底朝天。文字很简单,只有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cr:「谢了。」
徐栀想这条朋友圈点赞应该不少,只是因为他们共同好友太少,所以她只能看到零星几个。底下一长串都是他和朱仰起的回复。
朱仰起:「难道这就是生命的参差吗昨晚我在吃人均一千c上厕所都有人给你把风的尚房火锅,你这个倒霉蛋居然只能在家里喝粥。」
cr回复朱仰起:「土狗才吃尚房火锅。」
朱仰起回复cr:「对,你最浪漫,你拉屎都要荡秋千。」
cr回复朱仰起:「」
蔡莹莹也回了一条朱仰起:「」
于是徐栀也跟着回了一条:「」
大约半小时后,陈路周估计是看到她的回复了,发了一条私信过来。
cr:在干嘛
徐栀无所事事地靠在门上,看维修师傅修电表,楼道里昏暗,她嘴里咬了个小电筒,给师傅光照,手上在发信息,直接发了一言难尽的表情包过去,我好无语jg。
那边立马又回复过来。
cr:
徐栀:晚上不是出分吗我爸怕等会刷的人太多,网络卡,新买了个路由器准备修一下网络,结果现在整个电闸都跳掉了,等师傅把电先修回去。
cr:来得及吗
徐栀:应该没问题吧。你呢,你在干嘛
cr:刚回了趟家,等会准备去趟书店,帮陈星齐找几本书,晚点几个朋友过来,要么打球,要么打会儿游戏吧。
徐栀:你生活好规律。
cr:你生活不也挺好
徐栀:不是那个,你知道我表弟吧
cr:嗯。相机处理了吗
徐栀:你那个朋友好厉害,一拿到手就说这快门都快被人摁烂了,然后拆了机子里面有个什么条码,拍下来给对方看了,微信上给人聊了两句,对方就同意退款了。但是对方说我弟刷的是信用卡,要什么手续费啊,反正就挺麻烦,处理了好久才把钱要回来。
cr:他爸是最早一批在庆宜做相机代理的,现在是全国最大的代理商,各地都有分店,你当初如果别那么别扭直接找我,就没
这么麻烦。
徐栀:不是别扭,主要是我弟的事儿,就不想麻烦你,谁知道蔡莹莹表哥介绍的人居然也不靠谱。
cr:你身边就没个靠谱的。
cr:除了你自己。
徐栀电筒还叼在嘴里,大概是越聊越投入,头越埋越低,维修师傅看她拿电筒照着自己手机,估计是跟男朋友聊微信,于是出口调侃她,“咋了,姑娘,你手机不够亮要电筒照着玩儿”
哦哦,徐栀这才反应过来,昂首扩胸地将电筒对准师傅,眼皮死命垂着c汲汲忙忙地在眼皮缝中看着手机屏幕,她手小,又是最大尺寸的品牌手机,用的又是二十六键,她单手回不了信息,她其实尤其佩服陈路周的手指,怎么就那么长,好几次见他给人回信息都是单手,打字飞快。明明他用的也是二十六键。
陈路周不知道她这边的情况是如此窘迫,徐栀几乎是在夹缝中偷着和他聊天,时不时还要提防老徐过来查岗,也就一分钟没回,那边又追了一条信息过来。
cr:生气了
徐栀忙回:没有,刚刚有事。
cr:哦,还以为说你身边人不高兴了。
徐栀:没有啊。干嘛生气。先说我表弟,他一个初中生,作息好不规律,熬夜打游戏,日夜都颠倒,还偷偷抽烟,一放假就基本上通宵不睡,昨天还去酒吧,被我姑父抓了个现行。
cr:那我就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事才会让你生气了。
压根不关心表弟,徐栀只好回:你可以试试气我。
cr:你真是闲的。
徐栀脚上还帮师傅踩着插板,手脚都忙碌,连嘴都没空闲,电筒还叼着,浑然不觉地回:不闲谁跟你聊天。
陈路周估计也开始忙了,有老半天没回。
等他回过来,徐栀家里的电已经修好了,但是网络还没好,徐光霁又火急火燎地给电信打电话,不过可能晚上要出分的缘故,暂时没人能上门,要等。等得徐光霁焦虑症都犯了,一直拼命拿镜布擦眼镜,来来回回擦。
“爸,成绩又跑不了,早查晚查都一样。”她安慰道。
徐光霁一看时间,已经七点多,八点就可以查分了,外面天色还很亮,但电信那边还是没有回信,“你再打个电话过去问问,他们到底几点下班。”
“爸,手机流量也能查,还有电话,我可以打电话,实在不行,我让别人帮我查一下就行了。爸,你别走来走去。”
徐栀刚说完,陈路周的微信就回过来了。
cr:嗯,我就是你打发时间的工具。
徐栀:我可不给工具煮粥。
cr:是吗,那昨晚出于什么心思要不写个三千字的小论文给我详细剖析一下你的内心想法我还挺好奇的,真的,徐栀,大半夜在一个男人家里煮粥你怎么想的。
cr:嗯徐田螺
他锲而不舍。
徐栀看着信息,叹了口气,男人都这么敏感吗
这时,徐光霁手机正巧响了,是电信。他忙接起来,点头哈腰地对那边说:“哎哎哎,你们赶紧过来,我闺女晚上查高考分,对对对,5楼,就我们一户人家,我申请的是百兆光纤,对吧,好好好,麻烦您了。”
徐栀低下头,回复:你知道百兆光纤多少钱吗
cr:一千多一年吧,记不太清楚。
徐栀:果然还是老徐最爱我,为了让我查分,申请了一个百兆光纤,以前老太太斗地主老卡掉线,他都没舍得换掉那十兆光纤。所以,陈工具,煮粥这件事写不了三千字小论文,但如果哪天我在你身上花钱了,我一定会写八千字小论文控诉你,你不用急。
cr:最好是。
电信师傅已经上门,捣鼓了一阵,问徐光霁还记不记得宽带的原始密码,徐光霁哪记得,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原始密码和管理员密码。徐栀看他焦头烂额的样子,给陈路周回了一条信息,就过去帮忙了。
徐栀:不聊了,先帮我爸把宽带装好。
cr:嗯。
徐栀放下手机,许是即将要揭幕今年夏天最瞩目的一场考试结果,今天天色的黑得也特别晚,七点半了,外面天光还是大亮。
所有人都翘首期盼着。情绪被堆积在最高点,仿佛被人架在高高的金字塔上,一个个都在等待着这十年寒窗正式落幕,渴望能给自己一个好的结局。
陈路周在书吧坐了会儿,找了闪送把买好的书给陈星齐送回去,书吧挺安静,今天人少,除了几个小孩在,一眼望过去,就没个成年人,陈路周算一个,桌面上瘫着一本笔记本和几张信纸,和一杯喝了半杯的冰拿铁。
书吧有个寄存信件的服务,就是可以把想说的话写在信纸上,像一个临时备忘录的本子,记录当下的情绪,比如是一直藏于内心的告白,或者是难以启
齿的道歉。可以提前写在信纸上,什么时候想告诉对方,就把密码告诉对方。信封会放在时光锦囊密码箱里,密码一次一换,跟临时寄存行李箱一样。
人很多时候总爱胡思乱想,一个人的时候天马行空c思绪纷飞,可到了关键时刻就词不达意。就好像每次吵架过后都觉得自己发挥不好。所以书吧这个时光锦囊就是提倡当代年轻人多动笔,当下的情绪就立马宣泄出来,因为最深刻,也最有力量,然后可以寄存到他们这里。
陈路周刚听服务员介绍有点好奇,他就租了一个。等到出国那天,一个个通知他们过来看也挺有劲。
陈路周仍是一身黑,个子高大,五官英俊,脑袋上戴着个黑色的鸭舌帽,压了半张脸,整个人线条清晰锋利,看着很冷峻。服务员老远看着,觉得他好像电影里那种将生死置之度外c少言寡语的冷面英俊杀手,在写执行任务前遗言呢。
陈路周在那坐了好久,也不知道该写什么,想不到陈大诗人也有词穷的时候,最后坐了半天,他叹着气提笔写下,他第一封信,写给从小跟他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朱仰起,就目前这情分来说。
朱仰起:
展信佳。
写这封信是为了告诉你,人生是真的有参差,你看,大家都是男孩子,你是土狗,而我是帅哥。
但是没关系,我也立马体会到人生的参差,你是土狗你都谈过恋爱,而我是帅哥我还没谈过恋爱。
咱们中国的男孩子都应该有一股气,这股气是风吹不灭,雨打不散,哪怕油尽灯枯,只要心中余灰未烬,只要借一点光,就能让自己永远充满希望。比如你,只要这世界上还有一口饭,你哪怕在重症病房昏迷三天,你说起来就起来,就怕吃不上热乎的。
嗯,这股劲要保持啊。
cz
陈路周刚把信封封上,手机电话响了,是徐栀。
他将信封塞进时光蜂巢箱里,抽了张密码纸出来,电话接起来:“出分了”
徐栀叹了口气,“网络没修好,我爸连我们家宽带账号都不记得,他这会儿估计心态也崩了,我不敢催他。我现在手机网页刷不开,电话也打不进去,你现在在哪啊你自己查了吗”
陈路周刚巧看见书吧对面有个网吧,他二话不说拿上咖啡,推门出去,脚步是很快,但声音低沉不紧不慢,“没,准考证号发给我,我帮你查。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徐栀狗腿子很溜,“甚至良心不安,连夜过去帮你煮粥的程度。”
陈路周心情很爽地笑纳了:“行啊,等会过来,不来是小狗。”
街上行人多,依稀有人在路上就查到分数了,陈路周一边跟徐栀打电话,一边穿过十字路口的时候,听见转角有两个姑娘兴奋难抑的尖叫声,“好紧张好紧张好紧张好紧张”
“你有什么好紧张的,出分的是我。”
“我替我们学校的学长们紧张啊,我们工科院本来就女生不多,结果又有一大波帅弟弟要来了。”
“滚”
徐栀也听见了,托人办事矮人一截,继续拍他马屁说:“陈路周,说认真的,你要是在国内上学,去哪个学校估计哪个学校女生都得疯一阵,太可惜了,你要出国,国外的女生都不一定吃你这挂。”
他走很快,这会儿已经用身份证交上费开了台机子,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举着电话,不以为意地笑了下,“用你操心。”
在哪不是通杀。
好吧,这话太欠了,他多少给自己留了点脸。
“你到网吧了吗”徐栀声音突然有些紧张。
“嗯,”他人靠在椅子上,举着电话单手输入网卡密码,多少听出来一点,忍不住调侃她,“看不出来,你也会紧张”
徐栀自己都索性放弃打电话了,嗓子眼都发紧:“说实话,我还是小时候更大胆一点,我记得小时候学校搞什么文艺汇演,大合唱都是我上去指挥的,就临时老师教了两下让我上去指挥了,我是音痴,也不怕丢脸,上去就噼里啪啦一通瞎指挥,他们还都唱对了,后来才知道,大家都不看我,只看后面的老师。”
陈路周觉得她应该是真的紧张了,连话都比平时多,“那还让你上去”
徐栀说:“因为我长得漂亮,老师们都喜欢看我,别的不敢说,当花瓶我是一流。”
她倒是没给自己留脸。
“行吧,咱俩半斤八两,”陈路周输入网页,直接先帮徐栀查,“准考证号报给我。”
徐栀倒背如流,“低于六百八就不要告诉我,我这属于考砸了。”
“算不算自选啊。”他松散地问了句。
“算啊,我自选考的比三模好,我三模总分都有六百九呢。”
“三模那分数你不能当参照目标,为了给你们增加信心,卷子都往简单了出”陈路周输
入准考证后,等着网页刷出来的页面有一阵,漫不经心地靠在椅子上,本来还想安慰两句,让她对自己要求不要太高,但是当页面跳出来后,他确实有点没想到,他知道徐栀考得不错,但是也没想到会这么高。
尤其是睿军中学能出这个分,估计大字报都要贴到市中心了。
漂亮啊,徐栀。
蝉鸣声在出分的那几分钟,最为嘹亮和高亢,仿佛整座城市的蝉都被聚集起来唱这首慷慨激昂的开幕曲。因为其实谁都知道,高考也是一场以前程未来做赌注的游戏,是一场天时地利人和的较量。实力和运气,混杂其中,但还是期盼着有人能以绝对的实力赢下这场游戏。
这种分数,你如果说她是运气,那就太牵强了。
“徐栀。”
“嗯”
“等a大电话吧,”陈路周从她的界面退出,输入自己的准考证号,第一次真诚无比,收起那开玩笑的分寸,“确实风光,加上自选七百三十八,提前恭喜一下了,徐大建筑师。”
徐栀那边也拿腔拿调地回:“谢谢,陈大诗人。”
作者有话要说: 重新改了下,自选那块之前没算上,分数不对。总分810
两百个红包。
会有人问是不是互相救赎,这篇文我还是不想把它定义成救赎文,其实他俩都算不上有啥特别需要救赎的,我也不是特别想往这个方向写。这篇文基调还是轻松的,我觉得是两个少年成长文吧,青春群像,笑笑就过去,或许在彼此身上会找到困惑他们已久的答案。本质还是沙雕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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