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雀56
各府举办蹴鞠宴多于城西的马球场,此处不仅球场开阔,就连后边的园子都打造的精致非凡,甚适女眷赏花。
因沈老太君年迈,已近年未亲自操持过这等稍大的宴会,是以这些日子上京宴席虽似流水一般,受邀之客也大多到场。
且上京谁人不知,老太君这些年致力于给那位威名远扬的南祁王寻门好亲事,故而有心思的女儿家还都打扮了一番。
至于男子也没少展露风采,毕竟场上未出阁的女眷实在太多太多。
虞锦到时,满席宾客,那五颜六色的绫罗绸缎看得眼有些花。且因着三分面熟七分面生,好些人没将她认出,打席前这么一走过,那些探究目光尽数落在她身上。
虞锦面上纹丝不动,暗地里稍稍挺直了背脊。
其实她今日原打算早些至此落座,以免眼下万众瞩目的情形,但她昨夜搭配好的衣裳首饰不知怎的,今日不顺眼得很,换了好几身锦裙,这便耽搁了时辰。
递上请柬后,有丫鬟引其到席位。在即将落座时,虞锦朝老太君c太妃的方向欠了欠身子。
动作规范,礼数尽显,很好。虞锦默默夸赞了自己一番。
得老太君和蔼颔首后,她才落座,摒弃了耳边的低语声,趁球赛还未开始,兀自品起了茶。
老太君不动声色,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命人去给虞二姑娘添了碗杨枝甘露。
潘嬷嬷低声问:“老太君瞧,老奴可没唬您吧,是跟天仙似的。”
沈老太君笑笑:“临阵不惧,大方得体,且虽生养于边境,但那礼数动作比好些京中闺秀还端庄。好,甚好。”
太妃杨氏忧心地多看了一眼那席位的方向,想说什么,斟酌一瞬,又生咽了回去。
席上低语声嘈杂,女眷纷纷交头接耳,不知是谁先想起来,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便是前些年那位赴京时身后跟了六辆马车c盛夏天里日日一身冰蝉丝制的衣裙,还不带重样的那位虞家二姑娘
早前听说她成亲途中下落不明,还颇得人怜惜,不过这些日子听闻她原是藏身在自家暗桩里,怪不得承安伯府翻遍了天,也没寻到踪迹。
直至“噹”地一声锣鼓敲响,蹴鞠开场,交谈声才渐息。
虞锦也认真瞧起蹴鞠,心下还点评了一番,这上京男儿蹴鞠的功夫比之灵州诸将稍有逊色,她没看一会儿便觉兴致缺缺。
好在老太君还安置了旁的流程,引众人到后园赏花。
后园景致精妙,入园即是流水潺潺,小溪弯曲延伸至远方,盆栽沿着溪岸摆置,松竹修剪得极为雅致,有掩面琴娘妙手弹奏,琴音流畅,恰与惠风相伴。
走至中途,便有凉亭几许。瞧见老太君与妇人相聊甚欢,虞锦便也寻了处亭子歇脚。
这其间,自有不少闺秀上前搭话。有些与虞锦曾有过几面之缘,有些浑然未见过,但女眷攀谈的功夫俱是了得,没几句便阿锦阿锦唤了起来。
亦有不长眼的偏要提起承安伯府:
“好在二姑娘无恙,还顺利与承安伯府退了亲。”
虞锦怔了半瞬,所谓亲事本就是一场乌龙,就连承安伯府的庚帖都让圣上绞了,只当这事没发生过便是,非要说成退亲,谁听着能欢喜
但虞锦绞尽脑汁,对此人也实在没有半点印象。
其余闺秀不愿接这得罪人的话,不是垂头正衣裳,便是抬手捋乌发,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虞锦慢条斯理地拨了拨茶中浮叶,莞尔一笑道:“退亲需得交还庚帖,可虞家并未瞧见什么庚帖,难不成这位姐姐瞧见过圣上说此事不作数,阿锦久居灵州,不知上京规矩,但也知晓君主不可违,姐姐可要小心说话呢。”
虞锦忽地一顿,四下扫了眼,又慢悠悠碰了碰发髻上繁琐的步摇,看着那女子复杂的脸色,掩唇“呀”了一声,万分无辜道:“我的意思并非是说姐姐违逆圣上。”
她如何就成违逆圣上了
那女子一滞,脸色几番多变,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生怕祸从口出,胡乱寻了个借口便离开。
接下来这场茶话,这些闺秀们显然说话更注重分寸了些,也再没有不长眼的敢提承安伯府一事。
生莲添茶时心想:这几月里发生了什么,她家姑娘矫揉造作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愈发炉火纯青了呢。
正这时,有小丫鬟端着果盘上前。她摆盘时身子不免前倾,就在众人说话间陡然碰倒了虞锦手边的杯盏,“噹”地一声,茶水泼了她一身。
丫鬟吓得面色发白,扣紧双手道: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有人搭腔道:“怎如此不长眼”
可毕竟是老太君的宴席,虞锦虽心疼自己这一身新衣裳,终究还是婉声道:“无妨,换一身就好。”
丫鬟道:“后头有厢房,奴婢给姑娘引路。”
虞锦刻意落了丫鬟几步路,与生莲悄悄咬耳朵道:“方才那提承安伯府的女子是哪家的”
生莲就知虞锦定要问这事,方才趁与人闲谈时,便去同其他丫鬟打听了两句,说:“那是前兵部官员之女,姓韩,据说是因蒋氏与承安伯府那事,圣上彻查兵部官员业绩,那韩姑娘父兄遭此连累,被贬了职呢。”
原来如此,怪不得看她跟看仇人似的。
不过这亦是给虞锦提了个醒,承安伯府虽屡屡受罚,但伯府依旧是伯府,上京统共就这么几处地,若是撞上难免晦气。
生莲听了一耳朵,想起什么,提议道:“姑娘,奴婢听说上京有座停安寺颇为灵验,不若去求张符纸驱邪避祟”
虞锦思忖一瞬,觉得甚好,当即便应了。
说话间,主仆二人便迈进一座小院子,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阿锦”
虞锦脚下一晃,险些叫楚澜这一声吓崴了脚。
虞锦循声望去,正见楚澜站在凉亭檐下踮了踮脚尖,挥手道:“阿锦”
虞锦微怔,目光掠过楚澜,在她身后在那抹端正挺拔的身影上停留一瞬。
她脑袋发懵,其实自垚南离开后她便有预感沈却会来,缘由无他,就因那夜他那句“或者等我教你”,但虞锦着实没料到,会是今日,会是在此。
虞锦咳嗽一声,朝生莲道:“你在此候着。”于是便抬脚上前。
说起那夜离开得实在匆忙,虞锦前脚讨要完玉狮子,后脚便忘了个干净,可前些日子她收拾物件时却在箱子里瞧见了此物。
思及此,虞锦便又想起那夜自己的荒唐之举,时隔多日,依旧臊得慌。
她顿步在凉亭下,朝楚澜浅浅一笑,又朝沈却欠了欠身子:“王爷。”
自打虞锦的父兄找上门来后,楚澜便再未与她有机会单独说上话,此刻跃跃开口,却遭自家舅舅不轻不重地瞥一眼。
楚澜撇撇嘴,倏地捂住肚子,诶哟一声说:“许是舟车劳顿,胃里不适。那个落梅,扶我去房里稍坐片刻,再去请个郎中来。”
虞锦:“”
这演技,当真比她还要拙劣几分。
很快,凉亭下就只剩沈却与她二人。
不知是离了垚南那个山高水远的地方,还是担上了虞二姑娘的名头,虞锦不比在王府时放肆,拘谨地与他对视半响,犹豫道:“那我也”
“来。”
沈却朝她伸手,动作娴熟地屈了屈手指。
就像她还唤他阿兄时一样,那时他也是这么喊她过来的。这腿像是有了自己的记忆,不及虞锦深想便已停至他面前。
沈却捏起她的右手,虞锦轻轻挣了一下,发觉一枚冰冰凉凉的骨扳指套在她的拇指上,且大小正正合适,只是那扳指颇看着陈旧,颇有些眼熟。
这不是他一直戴着的那枚么
似是猜出她在想甚,沈却颔首“嗯”了声:“让人重新打磨过,练箭的时候戴着,不易磨破手。”
虞锦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轻轻“喔”了声,其实她也不是很明白沈却为何执着教她练箭,女儿家绣些花花草草便好,为何总想她练箭
她一边摩挲骨戒一边胡思乱想着,忽然不经思索脱口而出道:“你为何来得如此晚,可是军中有事耽搁了”
这话才出口,虞锦便觉不对,连忙道:“我的意思是,军务繁忙,见王爷赴京,深感意外”
闻言,沈却不动声色地弯了下唇。
“如此晚”这三个字显而易见,小姑娘是真嫌他来晚了。但镇守封地的武将无召不可随意入京,沈却能在此刻抵京,已然是百里加急上书圣上,又快马加鞭的结果。
他将这其中缘由与虞锦简单道明,虞锦窘迫地捻了捻耳下的坠子,后又停顿一下,迟疑道:“那你不是还得入宫面圣么”
沈却颔首:“这就去。”
可皇宫在城东,此处是城西呀。
虞锦疑惑:“那你”
她倏地止了话头,没再继续问。
直至沈却拍了拍她的脑袋离开,虞锦才对着浮着松香的空气抿了抿嘴角。
那头,沈却才出马球场,段荣便道:“王爷,四皇子和六皇子方才都匆匆赶来了。”
沈家在京中的势力不可小觑,这些日子太后与皇后的暗动,早在沈却赴京的这段路程里便已尽收于耳。
很快,他便到了皇宫。
贞庆帝赐座,内侍也恭敬看了茶。
因他此番进京请奏得突然,信里只囫囵说了句述职,贞庆帝以为有何要事,仔细问了一番垚南军事,却是一切都好,除了年年防御的狼仓关,简直算得上是国泰民安。
只说着说着,沈却先将话头引到了虞家如今正盛的风头上,这恰是贞庆帝眼下的一桩心病,左右沈却与虞广江一南一北也无甚私交,贞庆帝便将自己的一番打算与沈却说了说。
要想巩固灵州与上京的关系,最简单的法子自是联姻无疑。可贞庆帝忌惮皇后一族,四皇子又是皇后所出,再加之他更看好勤勉本分的六皇子,是以便打上了将虞广江那宝贝女儿许给六皇子的主意。
贞庆帝问:“你觉得如何”
贞庆帝与老王爷私交甚是亲密,沈却是他看大的孩子,瞧他聪明稳重,又不急不躁,有时都恨不能真是自己亲生的,那他也就不必担忧立储大事,是以对沈却的出谋划策都很是上心。
沈却沉吟片刻,似斟酌的样子,说:“据臣所知,虞二姑娘这些日子很是受惊,虞大人本就疼爱这个女儿,若是圣上强行赐婚,恐怕还惹得君臣生出嫌隙。”
他又紧接着说:“圣上联姻的主意自是甚好,可虞家并非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贞庆帝的眼神逐渐疑惑,虞家还有另一个女儿此事他怎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 虞时也:你看你礼貌吗兄弟
久等,又晚了,发一百个红包,摸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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