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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吕夷简已快到身旁,赵元俨知道不能再说下去,最终瞥着他,再牙缝里虚声挤出一句话丢给韩亿:“麻柳吩咐你们做事前,只怕没顾及过你们安身立命的事后,这么悉数遵从何尝不是自己也没给自己留后路,老夫只盼你是个明白人”接着转过身,略微堆出一点点笑意,迎着吕夷简走过去。
韩亿稍慢他一步,他在从后面观望赵元俨的背影,揣摩着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他原以为赵元俨与杨太后是一条船上的,可现在看来也不尽然和谐,或许间中早就有一条裂痕出现了。显然这道裂痕出现的原因,是这两个人打从一开始就各有目的,只是他不论对谁都都不够熟稔。
“这是舟入江心桨难弃啊”韩亿暗自嗟叹,他俨然不晓得究竟该以谁为主,只得硬着头皮向前迈出一步,随元俨同吕夷简招呼。
明月依旧挂在几人的头顶,它苍黄而平静,不带一丝情感,始终保持在原位,全然没有落下去的意思。东边的太阳不知道何时才能升起,逐渐消散的黑暗中,地上模糊的人影越来越多,越发缭乱。最终这些影子还是在第一缕曙光中汇集成了一长排,堆叠有序,就像东角楼的宫墙一般严密不透风,压的人喘不过气。
韩亿置身于这入朝的队伍中间,他个子并不算高,又因上了年纪而有些驼背,此刻抬起头看去,向前有人遮挡,向后亦有人遮挡。他已经算不出这一排有多少人,算不出自己是站在第几个。
忽听手持牙牌的閤门使问了一声:“人齐未”
当头的那个人答道:“人齐”
他平缓的呼出一口气,准备向着宫内前行。
而殿堂之上,赵祯显然对见到赵元俨并不感到开心。
尽管他脸上始终挂着一抹笑,不易叫人看出来他的心思,可在叫赵元俨的名号时,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拿捏不好该如何称呼他。任谁都瞧出来这是生了隔阂,惟独元俨自己依旧镇定如往昔,大有前事已过的迹象。
可惜韩亿没有盯着别人的工夫,才听完众臣的报备,果然蔡齐就向赵祯道出他擅自调用官粟一事。赵祯收敛了笑容,眼睛在一众官员中搜寻,徐徐点名:“韩亿在否”
因有元俨的提醒,他此刻倒也不太慌张,只重整了姿态,出列恭谨答:“臣在。”
“蔡齐说得可是真的”赵祯身子往后靠了靠,紧盯着他问。
韩亿叉手道:“陛下,未能预见应天府伤主之事是臣失职,臣有罪。”接着便不再多说一句。
赵祯稍等了片刻,看是等不出什么回音儿,疑说:“你不辩解吗”
韩亿依旧垂首答曰:“臣擅动常平仓官粟,已坐法刑律,纵有天大的缘由,也甘愿受罚。”
赵祯冷笑道:“你这么说,那便就是有天大的缘由在了。”他攥紧了衣袖的一角,扬起下巴傲视着他,威严的说:“姑且先把这缘由讲出来罢,放心,重责少不了你的。”
韩亿在脑中编纂着托词,用眼角看着一旁的赵元俨,寻思他不是要来救自己吗,此时不出声更待何时
但见他始终没有动作,赵祯又还在等着,他只好尽快的找出一套话来:“陛下,臣虽未料到应天府民盗之祸,但益州的情形实在太过严峻,京东东路至今发生的是冬旱,可益州以前潮热,是以今朝滋生的乃是旱疫1。两者之间,自有其轻重,臣权衡再三,不得不出此下策。”
“真是荒谬”赵祯气极反笑,“益州的常平仓,是天禧四年朕尚为太子,在资善堂由章献娘娘陪伴听政时亲自增设的纵然益州的常平仓空了,还有梓州,利州,夔州,再不济还有湖北湖南二路临近,哪就轮到应天府了”
这自然是最大的疑点之一,但韩亿仍旧想到了应答之法:“陛下,实在成都府与别处不同,蜀中地势多变,民众庞杂。一旦遇旱,疫气流窜,随时便能扩散为大灾。此次遇旱又与以往不同,秋蝗冬旱接连突发,地方辖所准备不足,以至应对有误,司农寺将常平仓的粮食都提早出粜卖出粮食了,才会令现在粮储不足。”
此话当真是将罪责归咎到了赵祯身上,司农寺将余粮拿去开仓赈灾的请示,正是十月二十二的常朝上,赵祯当众同意的,他避也避不开。更何况,他总不能去指责司农寺不该放粮。
韩亿说了这话,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表情,他赶忙替赵祯找台阶下:“司农寺此举并无过错,谁都没料到旱情会延宕至今,但也多亏了陛下批允,才能令饥民撑到今时今日。臣眼见如今有余裕的常平仓,只有应天府尚有一处,这才不得已而为之。”
他好容易将话圆了回来,侍立原地半天,却等不到赵祯出声。
又自觉驼背的身子现在因为垂首显得更矮,便一点点的去挺直脊梁,令自己看起来有个爱民忠君的模样。
这时蔡齐有些忍不住,在旁道:“陛下,臣有话想问韩大人。”赵祯准许后,他高声质问:“敢问韩大人,你说应天府应对有余,那民盗是如何而来”
韩亿侧眼看着蔡齐,心说这人真是纠缠不休。“同为旱情,益州死者无数,当地转运使为控住疫疾,不得不令人四处挖坑掩埋尸体。益州四处皆有患者,百姓眼下各自闭门不出,明知在家中或许独自饿死,也不敢出去一趟染病回来害死爷娘妻小。”他看了蔡齐一眼,从容继续,“而应天府生出民盗,纵是憾事,可本朝一向对因饥伤主者从轻发落,当不至再饥荒上增添人命。正如在下方才所言,事有轻重缓急,不得不为。”
蔡齐又道:“好一个不得不为,韩大人,在下另有一问。”
“请讲。”韩亿实在不敢表露出对他的厌烦。
蔡齐却毫不遮掩他的气愤,脸涨得通红,语气亦颇为不敬:“韩大人说不至再增人命,言辞间居然对此事如此放任,可知应天府的官粟运到成都府需要几日,再从别处运粮到应天府又需几日,韩大人能不能担保这几日应天府不会再有民盗伤主的事应天府为东京陪都,其风化民教,难道不该是天下苍生的典范”
蔡齐方说完,不想另一边赵元俨突然发话:“应天府已有对策,难道蔡大人不知”
此言一出,就连韩亿都是一惊。
1明道二年的这场旱疫原本是发生在梓州如今绵阳附近境内的,不过梓州到益州并不远,都在成都府的范畴内,而且韩亿又是知益州的,所以此处就直接说是益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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