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c
沈家当年乃是在跟潘家的争斗中落了下风,被污蔑是通敌卖国,先帝一怒之下要抄家灭族,沈太后万般无奈,只得服药逼迫自己早产,又谎称小碗是男孩,这才让沈家人留了性命,躲过一劫。
后来潘家势微,沈家的冤屈自然也洗清,重返京城后,因他们是皇帝外家,所以深受追捧,不过小碗跟先帝不同,先帝对自己的外家那是亲热的不行,封外祖父做潘国公不说,年年赏赐是流水般送过去,潘国公寿辰,先帝还曾亲自过府祝贺。
相比较而言,小碗对沈家便冷淡许多。
沈太后不希望父兄被流放吃苦,也不希望他们手上握权,一是会给小碗带来麻烦,二是他们压根儿没这能力。
沈太后自幼在祖母膝下长大,祖母是个奇女子,常常叹息说沈家后继无人,沈父与两个儿子都不成器,沈太后与父兄相处的不算多,所以一开始不能理解祖母的说法。
若是祖母还在,当初绝不可能答应让沈太后入宫当皇后,也就是老太太没了,沈父才心心念念把这个美貌优秀的女儿送入宫中,说白了就是为了的富贵荣华,多的一个字都没带真心。
这些年他们没少蹦跶,又蠢又贪,认不清楚自己本身什么实力,总觉得作为皇帝的外家不够气派,做梦都想当官,可让他们去考,却又考不上,还要反过来责怪沈太后不顾念亲情。
亲情
她当初为了他们服药早产,把小碗当作男孩养大,换取沈家人活命,便已偿还干净。
所以当沈家再一次前来求见时,沈太后冷淡至极:“这次又是什么事”
沈父抬头看她,讷讷道:“瞧娘娘这话说的难道没事,就不能来瞧你”
他一开始还敢在女儿跟前摆当爹的谱,被沈太后教训了几回就知道厉害,再不敢嘚瑟了,面对沈太后毕恭毕敬,大气不敢喘一下。沈太后不让小碗跟沈家过多亲近,免得好好的聪明孩子被带坏。
她嘲弄道:“父亲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哀家想想,上回是什么事来着哦,是父亲在外跟人夸下海口,说自己也能做国公,而后酒醒了前来找哀家诉苦,希望皇帝为了你的面子,给你封个国公当当。”
沈父臊得满脸通红:“娘娘,这回我是真的有事。”
“说吧,什么事”
“娘娘,这外头可都是在传言说c说你是牝鸡司晨,恐有窃国之心啊”
沈太后太了解她这亲爹了,说粗俗点,沈父撅撅屁股,她都知道他要拉什么屎,“谁让你来的”
沈父一窒,“没c没有啊”
“来人”
一见沈太后要喊人,沈父吓了一跳,连忙制止:“我说我说我说娘娘等等”
沈太后按捺住心中厌烦:“快些说。”
结果沈父又忸怩起来,他飞快看了眼沈太后,小声道:“你大嫂前些年病逝,这不,我跟你兄长商量着,让白秋入宫服侍陛下,如此亲上加亲,咱们沈家又能再续数十年荣光”
沈太后觉得她爹脑子被浆糊糊住了,她问:“朝廷早就派人宣扬过,五服之内禁止通婚,以免生下先天不足的孩子,你是真的一点都不听是吗”
但凡生下残缺的孩子,都要责怪孩子的母亲,说她罪孽深重,还要责怪无辜的孩童,认为先天残缺便是不祥之兆,可怜的孩子刚刚降生便迎来死亡。朝廷的法令下达到各个州府,要求各州府必须宣传到每个村庄,如今表兄弟姐妹通婚的案例越来越少,新生儿的畸形数量也在下降,结果沈父跑来说要把沈白秋许配给小碗
先不说小碗是女孩,就算小碗是男孩,他们也是亲表兄妹
沈父犹犹豫豫:“可是c可是白秋那丫头,不服管教,吵闹着要去参加什么女子科考,真是成何体统”
“女子科考乃是利国利民的大事,父亲不是总说女人在后宅无所事事只知道勾心斗角所以朝廷为了给你们分忧,才让这些女子走出后宅出来读书做官,这不是好事吗”
沈父嘟哝:“阴阳颠倒,真是岂有此理,你不知道,人家外面是怎么说你的”
不用沈父说,沈太后也猜得到。
小碗如今还是以男人的身份活着,女子科考便由沈太后一手开创,老百姓对此异议倒是不大,朝中大臣与读书人反对的声浪最强烈,什么牝鸡司晨c窃国之心,她早听过无数遍了,根本不在意。
哪有什么大事是能不费一兵一卒不流一滴血就能完成的她有这个魄力,也有这个决心,她要让她的女儿光明正大c堂堂正正以女儿身当皇帝,她要更多的女人投入到读书c做工c当官中来,要让女人开口说话,要让小碗
没有后顾之忧。
多年前,她也曾忐忑不安,害怕千百年后的史书上将自己描绘成祸国殃民的恶妇,可如今沈太后不这么想了,千百年后何时到来与她无关,她要从现在就改变臣民们的想法,能做到一点是一点,尽力即可,无愧于心即可。
“说便说了,嘴长在他们身上,哀家无所谓。”
“那你总得替你娘家想想。”沈父抱怨着,“我们的日子可不好过”
沈太后道:“当年哀家再三劝阻,让你们不要和潘家对上,你们可曾听过哀家的哀家怀着孩子跪在殿外求先帝容情,从轻发落,服药逼自己早产,孩子险些没救活,父亲又是否为哀家考虑过”
沈父脸涨得通红,只讷讷道:“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提它作甚”
沈太后冷笑:“哀家看你是被猪油糊了心,又开始做起大梦来了你若想沈家后,就好好供白秋读书,送白秋出来科考做官哀家可从来不敢把振兴沈家的梦想放在父亲跟几个兄弟身上,一家子废物点心”
要说沈父就是个贱皮子,好声好气跟他说,他得寸进尺,对他声色俱厉,他反倒怂了,只小声道:“外头都说,你c你不检点,那司清和,听说被你养在身边娘娘,你c你糊涂呀”
沈太后实在是无法忍受再跟沈父如此对话下去,直接让人把他赶走,半年内不许他再入宫,免得看了叫人生气。
这还需要沈父说吗
在津王的搅和下,外头流言四起,无非是造谣她品行不端,借此攻击小碗,想让小碗撤回女子科考的法令,朝中c民间,多的是反对的声浪。
可那又如何
她们决不让步。
即便有人想要揭竿而起,这些年修生养息,兵权都在小碗手中,她还在等一位能够成为她左膀右臂的女将军,怎么可能轻言放弃这些人会从沈太后身上寻找攻击点也并不意外,十二年过去了,朝堂上换了一批人,这些开口的,大都是没见过清和公手段的,真以为他是被豢养的禁脔,可以随意羞辱打杀。
逼不了皇帝,逼不了太后,难道还杀不了一个太监
谢隐眼下就是这些反对之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在跟皇帝太后较劲,非要诛杀奸宦,要太后证明她仍旧白璧无瑕,不曾与阉竖往来亲密,从本质上来讲,都是为了打击皇帝与太后的权威。这个人是太监还是别的什么都无所谓,重点是他们要用舆论逼迫这个人死。
津王出了不少力,他觉得女子科考是个扳倒皇帝的好机会,自打知道小碗是个女孩,津王日夜难安,做梦都想着自己也当一次皇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窝在王府里哪儿都不能去,府里的姬妾都瞧不起他,谁让他早已算不上男人
沈太后封锁了消息,不许任何人向谢隐透露。
然而流言愈演愈烈,每天小碗上朝,都有人建议处死司清和以证清白。
谢隐不再是谢隐了,司清和也不再是司清和,他成为了反对者向太后皇帝抗议的象征,他生他死,意味着他们是赢家或是输家,谁先退让谁就会输。
甚至于到了最后,朝臣们愿意接受女子科考,却也要小碗诛杀司清和。
说得好听些,是为了太后娘娘的清誉,为了给先帝一个交代c给皇室一个交代,更何况司清和所犯的罪行罄竹难书,他还当权时,手头不知沾染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杀么
说得难听些,他们就是想要皇帝低头。
而津王在其中上蹿下跳当搅屎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另有所图。
随着长大,小碗跟谢隐之间的感情渐渐淡去,她长大了,懂事了,更聪明c更理智,也更懂得玩弄帝王心术。可她与清和公感情变淡是一回事,杀不杀他,那是另一回事
母后喜欢他,小碗就不会杀他,更何况,即便记忆变得模糊美,她仍然记得幼时疲惫不堪,抬起头便能看见的那张笑脸,还有那双温暖的手。
谢隐像是完全不知道外界的变化,每日仍旧做自己的事,闲暇时还绣了荷包,让沈太后很是惊讶。
她头一回看见男人做针线,而且像模像样,针脚细密图案精巧,比她都强,她女红一直不怎么样。
她也不跟谢隐提外面的事,只拿着荷包看来看去,夸他:“手艺不错,什么时候学的”
“以前就会缝缝补补,不过没有真正做过,这几年时间多,便多练了几回,熟能生巧罢了。”
沈太后见他如此,嘴角微微扬起,这笑容却又渐渐淡去。
正如小碗会因为她不杀谢隐,她也因为心疼小碗,动过杀了谢隐的念头。女子科考推行艰难,读书人百般阻挠抗议,虽强行推广也无妨,可终究会遇到许多阻碍,街上甚至出现过有发狂的男人拿刀乱砍女子的恶事,如今朝臣们上下一致改口,愿意推行女子科考,却要小碗杀了司清和这奸宦。
沈太后想,也许她还是不
够喜欢他,所以才会在这样的声音一出来便做过考虑。
谢隐抬头看她:“怎么了”
“没什么。”
沈太后突然倾身上前抱住他,“我是不是对你很不好”
“有的吃有的穿,不打我不骂我,有什么不好”
沈太后被他逗笑了,觉得自己真是魔怔,容易想太多。
她亲了亲他的眉眼,“我先去见小碗,晚上再来陪你。”
谢隐目送她离开,这才轻轻叹了口气。
“大王你真的要这么做吗”小人参精红着眼圈问,“娘娘很喜欢你的,她不会杀你的。”
“我活着又不能再给她们创造什么价值,死了倒是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女子科考顺利推行,学院里的女孩们等了太久了,她们需要这个机会。”谢隐温声说着,“何必令娘娘与陛下为难”
他是真的非常愿意牺牲,没有丝毫不情愿。
只要你要求,只要你坦诚,谢隐就会为你去死。
小刺猬精没有说话,他心想,他永远都做不成像大王这样的人,因为他永远都不会为了别人牺牲自己活着多好啊,为什么要为了别人去死呢
谢隐把桌上的书稿整理好放到一边,环顾了这间他住了十几年没有离开的屋子,其实,每个世界的风景都不一样,他一开始跟沈太后说的并不是在骗她。
随后他坐了下来,闭上眼睛。
因前朝要求处死司清和的声浪越来越大,沈太后与小碗商议至深夜才回来,洗漱过后,她原本想要上床休息,才想起自己答应过谢隐,回来了要去陪他。
“这么晚了还不睡,是在等我么”
坐在书桌前的人仍旧安静地背对着她,沈太后歪了歪头,上前就像往日一样,从背后搂住他。
他应该会握住她的手,问她吃没吃饭,累不累。
但他没有。
脸颊那样冷,闭着眼睛,眉目如画的样子很好看。
沈太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猛地看向他,突然松开手,仓皇后退,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她以为已经叫人了,实际上她一点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你问她有没有爱过这个人
她不知道,也许她爱过,但爱的不够深,他总是排在小碗的后面,排在权势的后面,她曾动过心将他杀了一了百了,却始终无法真的狠下杀手,他是察觉到了吗所以不想她为难。
司清和伏诛,前朝终于安分下来,女子科考按照原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而沈太后元气大伤,大病一场,病好后她开始了清算,津王府这回是上上下下没一个人逃得过,原本她是要将津王府的人全都杀了的,可下令之前,耳边恍惚又听到温润的声音在说:“这些女子也是可怜,族谱上她们都不配写上名字,抄家灭族,又有她们什么事呢”
她这才改变了主意,将津王姬妾放去。
之后的一切都显得那样顺利而自然,女子学院培养出来的学生文武双全,无比优秀,小碗得了这些女官,顿时如虎添翼,民间也渐渐习惯了女子可以读书考试当官,虽偶尔有人表示不满,却可忽略不计。
小碗二十五岁,沈太后彻底放权,她受不住在宫中待着的日子,干脆带着几位贴身宫女出宫去到了女子学院做老师,里面不少老师都是这里的学生,她们甚至没人知道,这间学院便是那位臭名昭著的奸宦司清和所建,而将她们捡回来抚养长大的,也是那个人。
如果不是荷包还在,上面的针脚还绵密细致,沈娉会以为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小碗三十岁时,终于恢复了女儿身,她担忧自己若是成婚,会生出儿子,从此不再有这样纯粹的意志,因此立誓终身不婚,收养了一个女孩作为继承人。
有了女儿的小碗愈发忙碌,小六一直忠心耿耿陪在她身边,这世间记得司清和的人越来越少,知道他叫谢隐的,更是只有沈娉一人。
小碗三十五岁时因劳累过度生了场病,沈娉从学院赶回来主持大局,晚间回仁寿宫就寝时,突然鬼使神差走到那面书墙前,动手推开。
一切都和那个夜晚一模一样,好像什么都变了,也好像什么都没变。
这些年她其实也不是总想起他,就连将他埋葬时,沈娉都没有掉过眼泪,恍惚间,她好像又看见青年站在眼前,眼神柔和,语气温文。
他说,若是有朝一日,能闲云野鹤,泛舟湖上,远离尘世,那便是我的心愿了。
那时沈娉不信,觉得他在说谎。
如今却不知为何,突然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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