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16日,张家口,崇礼,山顶雪场。
雪季已经正式开始。
熟悉的山顶雪场雪具大厅人来人往,冬奥会顺利闭幕了,留下了三亿人上冰雪的那三亿人在等待冬天,然后再在每个冬天倾巢而出。
储物柜休息区,站在打开的那一扇柜门后面,男人正慢吞吞地往身上套雪服,在他不远处的长椅子上,坐着一大一小两个小姑娘——
大的穿着粉色背带裤,白色卫衣打底,长卷发随意扎起来垂在身后,低着头在啃手上的冰淇淋;
挨着她的,是身上穿着星黛露连体服的小屁孩,大概是因为里面穿的很厚,星黛露圆胳膊圆腿,脑袋上的耳朵支棱起来,也在啃手上的冰淇淋
卫枝转过头看了女儿手上的冰淇淋一眼,蹙眉:“要化到手上啦,都告诉你跟我吃一个就好,一会儿手黏巴巴——让你爸帮你吃一口。”
单寻月看了眼手上化成一团还顺着蛋筒皮往下淌的冰淇淋,犹豫了下,手往柜子门后面伸
扶着柜子,男人探头看了一眼,一眼瞅到单寻月手上那一坨鬼东西,沉默了下:“什么东西都给爸爸吃,我当个爸爸做错了什么?”
卫枝收了女儿手里的冰淇淋,三两口吃掉,掏出湿纸巾顺手给她擦擦爪子,垂着眼跟她说:“看看,来的路上还一直搁那‘爸爸‘‘爸爸‘的,叫的比小黄鹂还好听,你看你爸爸搭理你不?”
单崇:“”
单崇:“怎么还带挑拨离间的啊?”
卫枝:“那你倒是丝滑点,别让我挑出刺。”
男人面无表情地从滑雪板包里抽出护脸,戴上
刚带好,一伙刚刚从储物柜旁边路过的人突然停住,纷纷倒退两步,往这边张望。
卫枝还低着头在给女儿擦手手。
“崇神?”那群人里其中一个试探性地问了句,“是你不?”
单崇“昂”了声,男人的声音低沉磁性,是经常在群里语音远程告诉他们哪个动作怎么做的熟悉。
与此同时,在他半米不远处椅子上,原本低着头的卫枝也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人,其中一个“哟”了声,是单崇徒弟群里的某一位,群昵称叫“马拉喀什的地平线”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人也就二十二三岁的样子,毛头小子一个。
地平线先叫了声师娘,目光又转向探头望过来的单寻月,“哎呀”了声:“小满也在!”
小满是单寻月的小名,其实最开始就叫“满月”,但是小名这种东西一般叫着叫着就变形了——
什么“臭宝”“乖乖”“满满”“月月”“臭臭”,最后定格在“小满”这个有点可爱又有点儿嗲的昵称上。
单寻月不认识眼前这个哥哥,一双杏眼滴溜溜地在眼眶里转,有点儿怕生地往妈妈身后躲了躲。
单崇“啪”地一下关上柜子门。
“她怕你。”面无表情c冷酷无情地对徒弟说,“你走。”
地平线:“”
地平线不死心就因为长得不讨小孩喜欢就这么被轰走,伸长了脖子:“群里说您今儿来,所以背刺今儿也在山顶雪场昂,特地上来的?”
卫枝听他这拐弯抹角的铺垫,就动了动唇,无声的口型和下一秒地平线脱口而出的台词完全一致——
地平线:“进公园不?”
卫枝抬起手,垂着眼,漫不经心地揪了下女儿的兔子耳朵,然后就听见斜上方,立在那,一身黑的合法丈夫淡道:“可以啊。”
她看过去——男人今天依然是一身黑色的ak——讲真,根据雪圈其他大佬的臭毛病,在大约五年前,滑雪运动还不那么流行时,雪圈里确实是穿ak等于大佬然后又到了四年前,卫枝入坑开始,大家统一又有点觉得雪季穿ak的都是萌新。
而卫枝最开始认识单崇,他就是一身ak,这是为什么呢?
并不是因为大佬无所谓人家到底觉不觉得他是不是大佬,而是因为,只要雪服不坏,这人就可以一直拿来穿。
现在他身上这身黑色ak也是穿了三个雪季了以前攒钱给单善,现在那笔爵攒完了,单崇也养成了良好的抠门儿习惯,成为了一只嗅嗅(影视作品《神奇生物在哪里》里喜好收集金银财宝的生物,小小一只,乌漆嘛黑)。
而此时此刻,雪圈嗅嗅本嗅,立在那,一点儿没觉得自己发言有问题,理直气壮。
卫枝有点震惊:“什么情况?可以什么?你这就进公园了?你不交女儿滑雪?”
单崇闻言,浓密睫毛一搭,看着也有点儿震惊:“什么意思?推坡还要我来教?你呢?”
卫枝:“我教?我有那本事?”
单崇:“没那本事你敢用红树(gray高速刻滑板)?”
卫枝:“不管什么树,那再怎么着也就是一块滑雪板,硬要用谁不能用?”
单崇:“别妄自菲薄,你现在已经比雪道上90的人滑的好了。”
卫枝:“你也就这时候能夸夸我。”
单寻月:“感情就是你俩都想自己玩儿,谁都不想教我呗?”
小女孩的声音脆生生的还带着标准东北式尾音,言语犀利过于一阵见血,给周围一大群人都听乐了,哈哈地笑倒一地。
这边欢快的声音热热闹闹又吸引了雪场其他人的注意力——
能在雪季初非节假日出现在雪场的,不是发烧友就是雪圈人,这些人哪能不认识单崇啊?
先不说前几年冬奥会发光发热,长了眼睛的都知道
现在整个雪圈,无论是公园c平花c刻滑,哪个玩儿法分支的,顶尖大佬都跟他熟。
平时有个什么鸡毛蒜皮的破事,撕逼,跟他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当事人都愿意跑出来他,就好像他是什么法官似的,但凡发言颇有一种一锤定音的效果。
于是这会儿看见他,大家都是满眼崇拜,纷纷掏出手机跟朋友炫耀——
老子看见单崇了,嗯呐,活的,嗯呐,会说话那种,嗯呐,就在面前,我要签名估计都行,嗯呐,一会儿去看他飞台子。
众人期望而崇敬的目光中。
他们眼睁睁看着男人叹了口气,弯下腰,把女儿拦腰抱起来,让她趴在自己怀里
紫色的小星黛露圆滚滚的,在人们羡慕(?)的目光中,理所当然地抱住了雪圈&单板滑雪大跳台之神的脖子,穿着小号雪鞋的短腿还在他身上踢了两ji一。
男人垂眼,拍拍闺女的屁股,稍稍偏过头,淡道:“小满,跟爸爸走?”
声调还是那个声调,眉眼之间好像和钱一米阿珂也没有多大区别,然而他此时说话的嗓音就是莫名其妙让人联想到冰冷滑雪机器的一腔温柔到底流淌去了何处
单寻月手不怎么老实地拽着她爸爸的头发:“妈妈呢?”
单崇看向卫枝。
卫枝坐起来了一些。
男人哼笑一声,收回目光,颠巴了下女儿的小屁股:“你说妈妈该上哪儿?”
单寻月兴高采烈:“妈妈一块儿教我!”
卫枝:“不是,学个推坡至于还得两个人——”
单寻月抱着她亲爸的脖子,在他怀里拱啊拱,最后拱得半侧过身,艰难地回头,目光炯炯有神地望着卫枝。
单寻月:“妈妈,你不来吗?”
没有人能顶得住单寻月可怜巴巴的提问。
哪怕她演技不太好,用耳朵都能嗅出来她是
装的
但是确实,没人顶得住她撒娇啊。
卫枝:“”
在男人含着浅浅笑意的温润漆黑瞳眸注视中,卫枝嘟囔着把女儿的小小保温壶塞进了身边的背包里,背起背包,站起来。
雪季初的山顶雪场还不是雪季最热闹那会儿的人山人海。
这会儿缆车排队也不长,所以单寻月直接就被她爸一路提溜上了缆车。
外面风挺大,出了雪具大厅单寻月就被风吹得迷迷瞪瞪,脸一转,小脸蛋就埋进她爸颈窝里
卫枝跟在后面看着,伸手想要替她把连体服拉链拉高点。
她刚踮起脚,就感觉到原本高一个头的男人顺势往下蹲了蹲方便她捣鼓,一边说:“头盔上缆车再戴你自己外套拉链拉一下,我腾不出手。”
他刚才一直走在前面。
都没回过头看她。
卫枝一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的雪服外套拉链还真的忘记拉了,“哦哦”了两声,拉上拉链又听见男人说:“风大,你走我后边。”
她往他身后一缩——
冷是冷,但是风就被他挡掉了。
卫枝背着双肩包踉踉跄跄踩着雪跟在男人身后,他听她踩雪深一脚浅一脚,走三步回头看一眼。
单寻月:“爸爸,你看什么?”
“看你妈,”单崇淡道,“走路都走不稳,滑雪还滑挺好。”
卫枝:“”
卫枝:”您今儿是吃什么小甜豆了,说话那么中听。”
风中,男人浅浅笑了声:“这雪季对你进行爱的教育模式,还不好?”
卫枝:“”
嗯,得啦得啦jpg。
两人对话间,来到缆车入口。
往等缆车的时候还遇见了好多熟人,花宴和颜颜,还有其他几个单崇的女徒弟,远远看见一家三口,趴在师父父怀里的一团
全部蜂拥而至,一口一个“小满”,给单寻月直接喊懵逼了,完全整不明白突然从哪啊冒出来那么多哥哥姐姐c叔叔阿姨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个词叫“季节限定亲友”。
他们成群,每年十一月开始聚集在北方,滑他妈一个冬天,三月春天降临,他们就拖着滑雪板包,坐飞机,坐高铁,回到他们的城市——
有人在北上广,有人在不知名的十八线小县城,然后整整一个春c夏c秋,他们工作,生活,陪伴家人,以及等待下一个冬天。
直到第二年,下第一场雪,他们重新聚集,滑雪聊天打屁,亲密的像是从未分离。
“崇哥,崇哥,哎哟我的小满!来姐姐抱抱!”
“天啊,这个鼻子和嘴,和师父一模一样哎!眼睛又很像师娘,怎么长得啦!这么会!”
“骗我生女儿!”
“小满,叫颜颜姐姐,姐姐有棒棒糖!”
“玛德,没想到我们这里面最先抱着孩子来滑雪的是崇哥,夭寿啦!”
这份热闹一直持续到他们上缆车,在外面一堆“小满拜拜”的送别中,缆车门缓缓关起,升高,周围变得安静。
单寻月打了个呵欠,今天起得早,见了那么多人,瞎兴奋加怕生的各种适应后,她有点儿困。
单崇摸了摸女儿的额头,将她额前的发拨开,让她枕着自己的腿睡一会儿,承诺上山缆车到了就把她叫醒。
小女孩迷迷瞪瞪,大概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享受男人的温柔却不会觉得受宠若惊的那个,又打了个呵欠,露出乳牙。
“爸爸,为什么我的滑雪板板不是两根?”
“因为爸爸穷,只买得起一根板板。”
“噢,这样,所以我只能滑得起一根板板,是不?”
“嗯。”
“那爸爸穷,怎么妈妈也穷啊?”
“你看你妈的梳妆台,那一桌子的瓶瓶罐罐,她不穷谁穷——”
卫枝的目光从缆车外收回,座位底下踢了男人一脚,满脸黑线:“能不胡说八道吗?”
单崇:“那你来和三岁小孩合理解释单板和双板的区别?”
卫枝看着单寻月,单寻月回望她。
卫枝:“我都没见过你爸滑两根板,你后来四年的不能捷足先登。”
单寻月:“?”
单崇:“”
单崇:“你也三岁?”
卫枝挺了挺胸,瞅着他。
男人犹豫了下,抬起双手捂住女儿的耳朵,说:“下午把小满扔给背刺或者老烟,或者花宴?”
卫枝:“嗯?”
单崇:“滑双板啊。”
卫枝:“啊?”
单崇:“给你看。”
卫枝:“”
单崇:“没人捷足先登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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