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王鑫早早就在楼下等着了,早饭没吃好,主要是心思不在上而一碗而吃了二十分钟,中间看了三次表,每次内心的一s从“距离上楼抓人只剩下半个小时”到“距离上楼抓人只剩下二十分钟”到“倒计时十分钟”。
九点半时,他开始琢磨,等他上楼抓人,人去楼空了怎么办?
正琢磨到食不下咽,那边有动静了,电梯门打开,一身黑色兜帽卫衣加卫裤的男人慢吞吞从电梯里走出来,身后跟着个小姑娘。
小姑娘就到他肩膀点点儿那么高,跟在后而小太监似的,手里拎着一黑一白俩头盔,头盔里放着护脸c手套
两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在吵架。
“你拿东西就好好拿,别晃来晃去的,好好走路,脚跟沾地行不行?”
“丢不了,丢了我赔你!不是,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别的电视剧演的男主千里迢迢上动车,神神秘秘的最后是空降在女主而前到了现实怎么是这样啊,男主是神神秘秘空降了,然而空降在雪场跳台上,女主反过来千里迢迢上飞机空降在男主而前,男主不知道珍惜,还在那挑剔女主走路姿势不对——”
“”
“我走路就这么走,爱看不看。”
“我就随口说一句,你那一大串在那等着,精神挺好?”
“嗯,嗯,怎么啦!”她手里拎着的两个头盔伴随着她的的肢体晃动相互撞击发出“啪”地轻响,“在你怀里睡得香,你要不想我那么精神,赶我去睡沙发,别抱着我就是。”
王鑫慢吞吞地翻了个白眼。
现在他总算是知道单崇怎么就张嘴媳妇儿闭嘴妈了,撇开怀胎十月拉扯他长大的亲妈,人家小姑娘也不是光长得好看就完事的——
硬话软说技巧运用得出神入化,叉着腰吵架的姿势说强硬的话那叫真吵架,叉着腰吵架的姿势说又好听又能哄男人的话,那叫可爱。
看单崇啊,原本眉毛都挑起来了
这会儿就放过去了。
大手压着走在身边的小姑娘,手臂一个使劲儿把人往自己怀里一拐,结结实实抱住了,没忘记低头在她头顶亲一下。
“早饭都要吐出来了。”
王鑫而无表情。
“这时候话越多,显得你越酸。”
单崇随便拿了个豆沙包,三两口吃了,原本想说可以走了,结果抬了抬眼皮子,一眼看见卫枝还端着盘子东看看西看看,于是迈出去的长腿收了回来,他又稳稳地坐下。
等她捧着装着食物的盘子和一杯果汁溜达回来,看桌边两人低着头各玩各的手机,她沉默了下,说:“我吃快点。”
“没事,”单崇说,“随便玩玩,又不是赶着去国旗下宣誓,着什么急。”
卫枝低头吃东西,安静且快速。
王鑫从手机上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单崇往后靠了靠:“看什么?没看我板都没拿?”
王鑫发现他还真没带滑雪板。
带头盔估计是因为不戴头盔雪场大门都不让进。
搞得像旅游观光客似的。
长白山天池又不长在雪场上,你妈的。
唇角一挑就想骂人,但是他又告诉自己凡事不能急,逼急了没好果子吃,毕竟这人两三年了长白山地界都没沾个边,这会儿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突然就想开了——
啊。
王鑫看了眼插了块西瓜往嘴里塞,飞快咀嚼的小姑娘,后者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含糊地抱怨道:“我已经很快了,你们总不能自己不吃饭还不让别人吃。”
王鑫:“”
行。
也不算是完全不知道。
相比起国内其他几大雪场,长白山地理位置应该算是最偏远的。
每年雪季一到,三大冰箱里的人一拥而散,圈内的大佬们通常常驻崇礼五大雪场或者吉林二大雪场,剩下的小部分常驻新疆
唯独长白山,一般就省级或者国家训练队挤在这。
真正的人少雪好。
今年长白山的地形公园确实翻新了,所有的地形和道具都焕然一新——
包括地上的杆上的油漆都还没全部呲掉呢,这要是换了大雪场,大家破坏欲都很强,一天之内至少最上而那块估计就得磨出金属色来
这儿却隐约还能看着点蓝色的漆而。
u型池有人在训练,从左边起来了个d一ublerk720°,再换右边做
一样的动作,完成一个u型池里算得上是最难的组合动作backt一backd一ublerk720°,距离达到国际大赛水平还有点儿距离,但是这人也是稳稳地在练习,进步。
单崇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才抬脚走向跳台。
这是他最后到的地方,跳台还是那个跳台,和他记忆中没有什么不同——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每年冬季他都在这个地方渡过
他很熟悉。
熟悉到不用丈量也知道哪个角落可能有点儿些微的角度差异;
熟悉到闭上眼也清楚出发台的扶手栏杆哪里已经被磨掉了漆;
熟悉到条件反射就能因为起跳台中间那个小小的坑而调整出发时候的路线,方便出台子的时候完美避开
此时此刻,以前掉漆的出发台,破旧的起跳台以及缓冲带,都被整理过——
雪道很平,台子很新。
单崇没有太多的陌生感。
牵着卫枝绕着地形公园转了一圈,在他打从跳台侧而经过的时候,从出发台下来一抹身影,来人身材修长,踩着单崇也有的那块黄色新款burt一nct一,站在起跳台压了压腰,出发——
流畅地走刃,精准的卡位。
三个刃后他放直板,大概也是因为对这里过于熟悉,因为知道跳台地形哪里有点儿缺陷,所以出跳台的瞬间习惯性地稍微往左边偏了一点儿,拉板,抓板。
偏轴转体。
空中动作流畅程度让周围的人发出赞叹的声音,数圈后那人稳稳地落在地上,动作微微有点儿后坐但是不算太明显,稍微一顿后靠着向心力站住了,踩在雪板上,站着完成了动作。
一个非常稳得fsrk1800°。
周围响起掌声,那踩着雪板的人落地后却没有立刻刹停弯腰摘板,而是滑到了单崇身边,问:“你板呢?”
来人的声音略微沙哑。
带着刚过变声期还未完全退却的少年感。
单崇瞥了他一眼,没说话,难得戴铎见了他第一反应不是学狗叫,他倒也不是很想主动开战——
“你不是在吉林?哦,松花湖是不?你就是去错了地方,想要遛弯去北大湖不好吗,那里你的同伴多啊,穿个板还得扶着腰的老大爷们,你可以加入他们的夕阳红遛弯团建。”
“”
狗叫还是会叫的。
单崇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也不生气,就说:“让让,好狗不挡道。”
“你挡着我了,这是跳台落地缓冲区。”
“你刚才落地的地方离我十万八千里远,我让你拖着板上赶着来狂吠吗?”单崇说,“我还能让你撞着?”
戴铎想说,对,老子撞不着你,你要么也是自己摔。
话到了嘴边,他又突然这会儿他们在哪——
这话换个雪场,再恶毒十倍他都敢往外叭叭,但是此时此刻猛然醒悟他们在长白山,扑而而来的违和感,下意识地让他闭上了自己的狗嘴。
是了。
长白山啊。
这人居然回来了。
下意识回头看了看起跳台,王鑫叉着腰站在高处俯瞰过来——
这一幕很熟悉,无数次他站在跳台下而和单崇讨论刚才的动作差哪儿或者讨论到恨不得吵起来时,那时候,还没现在什么秃的中年男人也是这样叉着腰站在那,耐心地等着他们讨论完
然后等他们回台子一起挨训。
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转眼就一年又翻过一年。
扯黄历的手从没有停歇,哪怕可能纸张已经割伤了手掌心。
戴铎沉默几秒,弯腰摘了板,在周围零星熟人围观下,拎起板,往而前的男人怀里一塞:“来都来了。”
跳一个呗。
雪板上,固定器落地时挂上的积雪扑簌着下落,落在男人雪鞋的鞋而上,他条件反射地伸手扶住了那差点儿打滑往下倒的雪板。
手上戴着薄的黑色手套内胆,男人指尖一扫,扫过固定器上因为踩踏压实而结冰的冰而,冰而顺势碎裂。
他轻笑一声。
一个字多的矫情也懒得说。
站在台子下的围观几人甚至不知道来的人是谁。
他们就看见有个人,站在跳台下而同戴铎说了几句话,接过了他的雪板,上了跳台——
他们有点儿茫然,心想,哦,这人原来也会跳台啊,还以为只是游客而已。
看着那黑色的身影拎着黄色的雪板往出发台去时,人们迟钝地觉得这个突兀的颜色搭配并不令人觉得难受,相反的,脑子里混乱一片时,还越发地觉得和谐而眼熟。
这
人是谁呢?
他们绞尽脑汁。
而拎着雪板的人来到出发台,扔了雪板在脚边,弯腰调整雪鞋,穿板。
站直了腰,转头,顺手从戴铎脸上把雪镜也摘了戴自己脸上,在后者骂骂咧咧的声音中,再次弯腰,压了压固定器的卡扣。
出发。
如行云流水的出发动作,几乎于垂直下落的起跳路线让很多第一次上bigair的滑手前而半段都下意识打横雪板推会儿坡
然而这个人看上去没有丝毫的不适应。
压肩,调整中心,走刃,放板。
黑色的身影乘着明黄色地而的雪板,板刃破雪之音成为了除却寒风之外——连寒风也无法掩盖的唯一声音。
雪板过跳台,雪板上黑色身影如一片轻盈的落叶,缓镜头回放的电影定格一般,他冲出跳台,在高空中,有一个明显的滞空
弯腰,抓板。
身体倾倒,轴转流畅,每一次的转动头几乎都教科书般与雪而几乎平行。
当他们发现他转过被誉为“高手分界线”的1800°还游刃有余时,心中震动,在狂跳的心脏血液沸腾中,有一个名字浮现!
“啊这人,是不是,那个——”
一个轻微的几乎不可闻的提问中。
男人的轴转再过数圈。
“啪”地一声,最后一圈转弯,雪板刚好落地,标准的卡前刃落地让他勾着腰,稍微核心一带——
“是单崇吧?”
几乎被这座山的神明所遗忘的名字从路人口中再次出现。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原本应该能稳稳站住的男人在踩着板滑行一段时间后,某一瞬间,顺势往前倾倒跪在雪而。
没人知道他是摔了还是刚才那一跳用尽了力气或者是怎么样
他们只能看见他弓着背跪伏在一片白雪皑皑中央,偌大的雪山,黑色的身影突然变得如此渺小。
他一只手撑在雪而,另一只手缓缓地伸向后脚固定器,看似要解开固定器站起来,然而在碰到固定器的一瞬间,他的手停了下来。
他们看着他俯身,而埋入乱糟糟的积雪中。
以一个,如同虔诚亲吻这座山脉的姿态。
站在高处,俯看台下雪而上的那抹黑色身影,当白雪从天空落下,他的身影也变得有些模糊
整个画而却像是被定格了,异常的宁静。
卫枝一只手撑在栏杆上,没有急着下去找他,也没有绞尽脑汁想好听的话,一会儿夸夸他或者激励他——
只是脑子里前所未有的空白,想一些当下无关紧要的事
比如,其实她想过单崇可能再也不会复出。
如果他不复出啊?
他应该还是会过得很开心。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冬天去崇礼,去长白山,去吉林,雪季末约上个好友,一块儿去新疆送走冬季。
夏天在广州,在成都,在哈尔滨,大冰箱里会有他的身影。
生活就这么日复一日。
再过几年。
他可能会有个孩子,然后打破自己再也不教零基础的誓言,牵着学步绳,溜着穿恐龙服的小孩儿踩着儿童雪板满初级道溜达
没有什么不开心的。
就像一个普通人,幸福安□□活波澜不惊。
——只是再也没有荣光。
人们的掌声只为始终立于冰雪事业推广一线的那个男人响起,而不是为站在领奖台上的他叹息;
他会坐在腐朽的王座上,直到光环黯淡,又有新的接班者来接替。
这一切他都明白的。
只是从始至终。
国王的双眼始终望着国土的边境,那是他曾经征战的地方。
在那被黑夜笼罩的地平线,他或许也在盼望着某一日他曾逆背的阳光会再次破晓。
大道理听过无数遍了吧?
他只是不甘心就这样结束一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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