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劭着人用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令下去,赦免了安庆城所有的旧朝老臣及家眷,流放的可回原籍,为奴的官家赎身,以示明尊仁德,福泽众生。
朝堂间霎时一片哗然,明国众臣也猜不透向来杀伐果断,狠厉无情的摄政王怎么突然改了心性。与杨劭亲近的大臣张逸舟,龙虎将军徐岳等人只是心中疑惑,并不多言,而如向来与杨劭不睦的梁固,镇国将军冯京之流,则对此举嗤之以鼻,直言他以往乾纲独断,杀人如芥,如今又假仁假义,其心可诛。
安庆坊间亦是一时众说风云,加之城中大户李家,三天前被府右卫以大不敬的罪名连坐诛三族,定了秋后问斩,有好事者再联想几天前东市口耐人寻味的一幕,不禁添油加醋,编排出诸多故事。
有人说武王风流成性,罪眷中有一女子国色天香,被府右卫看中以色献主;
有人说被带走的姑娘于武王有一饭之恩,他这是报恩;
有人说,摄政王意图篡位,此举不过是收买人心。
不过世人皆知杨劭铁血手段,如此流言蜚语也不敢在明面儿上多传,唯恐惹祸上身。
而此时,淮南城中,武王府邸。
五天,杨劭自从回来,就再也没从小院中出来过。那一日杨劭为护着予芙受伤流血,伤口深可见骨。
他脱了外袍,露出胸膛臂膀,予芙才发现杨劭历战之躯,刀疤箭伤大大小小十余处,盘根错节,竟没有多少好皮肉。
她愣在当场,才止住没多久的眼泪随即又噼里啪啦掉个不停。
杨劭忙笑着搂了她去哄:“都是旧伤了,男子留疤稀松平常,没什么可看的。好歹脸上干净,若是脸上也花了,你该嫌我丑了。”
“那时候疼么”她含着泪,手指温柔地抚摸过那一条一条的虬然狰狞。
左肩上的那一处箭伤,应该是曾经洞穿肌骨的证明,若稍微再多些准头,怕是他已没机会与她坐在这儿打情骂俏。
“这般不要命,就算你躲得过这么多年,也未必躲得过下次,为了明国,你真的不怕死么”
“地藏经上有一句经文:是诸众等,久远劫来,流浪生死。人生下来本就是在六道轮回,男子汉大丈夫,带三尺剑立不世功,又岂会惜得一身皮肉但不单单是为了明国,可能说出来你会笑我,那时候怎么找都找不到你,万念成灰,生和死,我就不那么在意了”
“劭哥”这一天经历的一切,带来的冲击实在太大。顾予芙从没想过,杨劭对于她的感情,十年未曾磨洗分毫甚至酝酿发酵的更为醇烈。她开始后悔这么多年,居然没有鼓起勇气逃离父兄去找他,如果她能早点找到他,也许他就不会这样不爱惜自己。
“但现在不一样了,予芙,你又回到了我身边,我这命如今比天皇老子还金贵。我答应你,只要你不离开我,以后我一定惜命,绝不死在沙场上。”杨劭见她先是哭的梨花带雨,又傻了般一言不发,忙赌咒发誓来宽慰她。哄了好一会儿,予芙才悄声说要去给他找大夫来看伤。
杨劭却不肯招人医治,王府人多嘴杂,难保没人说闲话,如果再传到朝中,哪怕是被四卫知道了,予芙便再难安生地留下。
他忙编了诸多谎话,哄得她信了自己没事,只在房中取几方伤药包扎了事。予芙自然是心疼得寝食难安,又深感杨劭对她深情如斯,只寸步不离的在他身边悉心照顾。
杨劭乐得她一门心思围着自己转,更隐忧她会为了父兄再次离开自己,非要绑着她同吃同睡,甚至夜间也要框着她在怀里同眠才肯罢休。
他常常在午夜惊醒,摸着黑反复确认一切并非黄粱美梦,将她搂得更紧后才能入睡。几天中两人如影随形,竟隐约又如同回到了十年前朝夕相处的时候,只亲密更甚。除了不肯她走,他对她百依百顺,望着她的时候眷恋近痴,其间柔情绰态,不胜枚举。
五天后,待伤势稍缓,杨劭便闹着该要昭告天下,娶她为妻了。予芙自是爱他极深,世间万人非卿,她此生本就只愿与杨劭白头偕老。她亦感激他为了她一腔孤勇,十年命运纠缠,初心不变。曾经生死茫茫,如今重逢,他仍无一不是为她考虑,为了救他的父兄母亲,又不至于引他们良心难安,竟赦一城千人掩人耳目。
但国仇家恨犹如横在心头的一根刺,非一朝一夕可以根除,她不愿父兄知道,恨她贪恋男女之情,也不愿他为天下耻笑,竟然娶了曾被当街拍卖的罪臣之女。
几番挣扎妥协,她拧不过他指天誓心,软磨硬泡,只得答应他。却也只愿意悄悄的,暗地里与他两个人私结连理,既不筵几于庙,也无执雁之礼,甚至连鞭炮拜帖,问名纳吉一概都省了。
予芙
说的很犹豫,毕竟如今杨劭再不只是从前那个邻家哥哥,而是堂堂明国摄政武王,于朝堂大权在握,于天下诸侯独执牛耳,只手遮天。她总觉得,他能娶她已是委屈,她这样的罪眷,士族大夫以之作妾尚有不屑者,再如此罔顾礼仪,简直是逼着他缊袍不耻于众。
她却没想到杨劭竟然喜滋滋地一口便答应了,他本就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何况只要能娶到她,不论怎么样他都答应。
二月十二,杨劭一早就令人清了王府里外的闲杂人等,四周肃清戒严。等到了傍晚酉时,大开中门,他挽着她的手,批红执锦,一起走过门槛,跪在院子里朝天郑重叩了三拜。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俯仰山河,无愧于心。
只有少数亲随和院子里的丫头小厮们,是他们的见证。
“予芙,你以后便真是我名正言顺的夫人了。”杨劭的伤没有好透,脸上没多少血色,却笑得有些得意忘形,执意要抱着她回去,“你不知道,我盼这一刻盼了多久。”
“劭哥,咱们既没有父母之命,也有没有媒妁之言,只能算是一对私奔的亡命鸳鸯。”予芙把头埋在他的怀里轻声道,“我怕得很。”
“傻丫头,你怕什么有我在,舍了命也会护你周全。”杨劭抱着她的手又更收紧了些,他嘴上说着不怕,其实他也怕。
他害怕的与她不同,他不怕世人责难,众口铄金,也不担心岁月无情,磐石转移。
他只怕,他愿意照顾她一生一世,给她幸福,可是终究哪一天,她还是要走。
“我好怕这是一场梦,等到头来,总归要醒的。”杨劭已经抱着她进了卧房,多多少少知道下一刻要发生的事,予芙含羞带臊,已经满脸通红,“你就不怕被世人耻笑”
“那又如何论至德者不和于俗,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别无所求,我只想和你生生世世,足矣。”
他轻轻地放了她在铺红的锦被上,极尽温柔,吻她的脸,她的唇,她的锁骨
予芙忽然就又想起了十年前那个七夕,少年的他在湖边吻她,说非她不娶时候的样子。
她的鼻尖便有些酸了。
被子下压着花生,莲子,红枣,桂圆
夜色渐浓,春色旖旎
一对红烛,直燃到了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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