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卫军押解数百名年轻女子入城,在京都街道上,形成一道奇特的风景,军人盔明甲亮,女子蓬头垢面,行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曾经骄傲无比的公侯府护卫,一个个垂下头来匆匆赶路。
高林领一队禁卫军在前开路,骑在马上喊个不停,就像是得胜回朝的大将军,而高垣进城前就溜到亲卫队中,梅若雪见状解下披风,他也不客气,接过来就裹在身上,混在队伍里不仔细看轻易认不出来。
一路步行好不容易到了禁卫营地旁,令亲卫队看管护卫,高垣和高林去进宫交旨。梅若雪拎着披风布置好警戒,趁人不注意,将披风远远扔出去,过一会又弯腰拾起来,重复几次后揉做一团塞进马袋,喊来一个队长,让他带人去买伤药请医者,临走又叫住,吩咐尽量多找些女医者来,多花些钱不要紧。
恭敬地奉还佩剑后,简略禀报女监情形,老国王看向高林,小太监忙补充道:“高校尉所报大体属实,但处罚手段太残忍,奴才不敢撒谎,他活剥了好几张人皮。”
老国王抓着佩剑半晌没说话,良久才问道:“敢用孤的宝剑去剥人皮,你好大的胆子。”高垣跪着回话:“臣不敢让宝剑蒙羞,是用军中短刀行刑。”
“算你恭敬谨慎,起来,别动不动就下跪,舒服吗!”
“臣还有一事禀报,营地迟迟未好,不知将女兵安置到何处。”
武圣听到活剥人皮就盯着他,此时神色才有所缓和,高垣无意中逃过一劫,老国王气笑了:“你的兵没营房,要不要孤请进皇宫来,或者去给你扎帐篷立围栏。”见跪着不磕头认错也不出声解释,老国王手中带鞘长剑一抽一挑,高垣站起来咬牙忍痛。
“以后再敢拿此等事烦扰,孤敲掉你的牙。暂住到摩云寺去,高林去军令部问句话:监视一群乌合之众,是否要孤拨银子筑城!”
高垣得旨谢恩,出了梅林就找高林,连个人影都没看见,无奈出宫去安置女兵。
摩云寺,高墙内殿宇巍峨,佛堂中香火不灭,随行太监传过旨意,主持吩咐将女兵安置到客房,宣声佛号就转身离去,太监临走悄悄告诉高垣,万不可让兵士在摩云寺撒野。
“佛祖,杀一人救百人,手段残忍而弟子不悔,罪孽降于我身,唯愿冤死女兵早得轮回,惨死刀下者来生莫再为恶。”
大殿无人,高垣点上三炷香,跪拜后在佛前似忏悔似祈求,心神专注一时忘掉身处何方。大殿后,主持脚步略停低吟梵音,清晰地传进高垣耳中,将他思绪从沉沦中惊醒。殿门口梅若雪惊惧交加,前一刻她似乎亲眼看到高垣身边有虚影乱扑,想示警发不出声,想拦截双脚难移动。
“你和女亲卫留在寺内,其他人在寺后驻扎警戒。传下令去,故意损坏寺庙财物者,断手,扰乱出家人修行者,砍头。帝国有军法,破军也有营规,梅若雪,可一不可二,三则有人死,非你即我。”
高垣出殿检查防守,对梅若雪的布置作了些调整,让各哨位主要警戒外敌来犯,梅若雪跟在身后,想将方才所见告知,又担心是幻觉,更不满他语带威胁,谈起军务后很快便忘了。
“校尉,摩云寺受皇家供奉,规模宏大,景色清幽,若在此炼气修真,想必会有所成,标下——”
“炼气修真,名山大川多不胜数,寺庙供奉佛祖度化世人,修行非修炼,一字之差谬之千里。二位施主皆有佛缘,往后以佛心化怨念,以怨念炼佛心,乃知佛可化魔,魔可成佛,佛即魔,魔亦佛。”
主持迎面而来擦肩而去,高垣与梅若雪停步回头,等主持身影转过殿宇,两人不约而同弯腰施礼:“弟子受教。”起身时四目相对,高垣苦笑摇头,梅若雪摇头不语,主持的话两人都没听懂,但半日来你气我、我恼你的尴尬再无分毫踪影。
“我带两个人能传话就行,你领其他人留下。还有,营地在节前会好,军官也要到任,别让去小院烦我,接了男兵直接去营地,将各府护卫打乱重编,呵呵,我恶名在外,短期内没人敢闹事。还有,节日多买肉少买酒,军饷预支三个月,节后再开始训练。你最好有所准备,除了训练和打仗,其他事我都不会管。”
高垣说完就走向寺门,等梅若雪意识到还没按军规应命,耳中只有远去的马蹄声,破军营日常事务全压倒了自家肩膀上。
高垣回到小院时,李长弓、李子辉和温轻寒已喝得半醉,管家要重新准备酒菜,他让添副碗筷就行,狼吞虎咽忙于饱肚子。
扔下筷子端起酒杯,高垣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温兄,明天你就去凌波标营,转告仇校尉两句话,第一句:仇教官,高垣要领骑马步兵去打仗,想借一队骑兵。第二句:刀疤脸,高垣快有孩子,该叫你师祖还是师伯。”
持军部令牌就去传两句话,一句与公务还不沾边,温轻寒接过令牌笑道:“我该去督察院举报你假公济私,还是要感谢给了探亲机会,呵呵。”高垣自斟自饮,脸有笑容而话语没玩笑成分:“有公务无私情,不说第二句话,刀疤脸绝不会把骑兵队借给我,怕李长弓和李子辉给带坏了。”
“你官大,随便说,小爷不在乎,子辉,喝酒。”
“高垣,骑兵斥候队我当队长,要不答应,回刑部大牢去。”
高垣酒杯停在半空:“好梦易醒,我借标营骑兵队,要用来训练护卫。去骑兵斥候队,大材小用了,去做骑兵标长。”
“高兄,轻寒所学从未涉及军务,武艺虽说尚可,领兵实非所长,待中军抄写文书吧。”
“光抄写文书,我三人何必去请你。曾说封地如圈虎牢笼,所以我请你参与谋划军机,想方设法去分化瓦解敌军士气。在军营中称呼乱不得,以后就叫你温参谋,巡长衔,别嫌官小。”
李长弓酒杯顿在桌上,嬉笑道:“轻寒刚来就巡长衔,我该升标长了。”高垣点头应允:“暂代骑兵标长,能否去掉暂代两字,嘿嘿。”
“按军制,每营只有一个骑兵标,你多设一个,战马从何来?”
“破军营全骑兵,战马早就准备好,清一色草原骏马。”
四人边喝边聊,所谈全是军务,天擦黑送走三人,高垣正练刀,管家禀报城卫军有个校尉,高垣放下刀去迎客,边走边琢磨,分不清是何来意。
“高校尉,贸然来访,该不会拒之门外吧。”
“哪敢,请——”
在客厅坐下,高垣不知该从何开口,城卫校尉开门见山:“你今天所杀是我营中人,但我不是来寻仇,反要感谢你保住了城卫军的脸面。”高垣脸有些红,人家没责怪,他反而不好意思:“多有得罪,高垣情非得已,请大人莫要见怪。”
“以前不知会赦免死囚,更不知会组建破军营,我和属下有错在先,旨意下达后虽严令不得再犯,但错已成悔之不及,望高校尉能既往不咎。”
高垣终于听出些眉目,城卫校尉沾过腥,但人家开诚布公,话说得够明白,当时死囚不是破军营的兵,圣旨下后再没犯事,高垣胸有怒气却唯有忍耐。
“大人,你能来当面说明,足见不是小人,高垣也就直说了,以前的事可以既往不咎,但我不想护卫遭受凌辱的消息传出去,于破军营名声倒无所谓,我不能让女兵活在别人淫邪的眼光中!”
“所以今天你残杀主犯而不追查军士,更未将口供呈给军部,也正因如此我才来了,以后如城卫军有人敢散布消息,我照样活剥他的皮。”
“大人,请稍等片刻,我去拿口供,当面毁掉吧,此事莫要再提。”
高垣从小屋拿来笔录,坦然交给城卫校尉,他随手翻了几页,老脸一红撕成碎片,扔进火盆后眼看着化成灰烬。
“高校尉能如此做,我便将军团长的话传给你,要小心李家报复,李浩凡在禁卫多年,心腹之患不得不防。”
“请转告将军,高垣感谢信任。今天,看守长如不是李家的人,我或许不会活剥人皮。”
双方的话都够坦诚,两人出门俨然已成朋友,送客后回到小屋,高垣无奈叹息。多杀几个凌辱过护卫的人很简单,便是城卫校尉,将供词呈给国王,他也逃不脱军法,如此一来消息再难封锁,几百名女兵此后几十年便要活在流言蜚语中。一个小小的校尉,杀不完也不能杀传播流言的人,能有今天的结局,高垣已尽了全力,名义上为死去的五名女兵报仇,何尝不是给活着的人尽量多留些尊严。
请出温轻寒,安顿好护卫,高垣再次深居简出,练刀炼气打坐调息,为报仇而残杀军官的消息传开,护卫遭凌辱的事让遮盖住,京都军民对破军校尉众说纷纭,而当事人身居闹市如同深山,小院的门一天开不了几次。
“郡主嘴上骂高垣残忍,暗地却化解灾难,清儿,猜猜如何说服陛下。”
消息传进翠华宫,华岳换身衣服悄然出门,独自走了半条街,街上百姓很少有人咒骂高垣,书场将他当作大侠宣扬,归来闭口不提教训。独孤英当场踹翻桌案,在梅莲、宇文洁和令狐清劝说下方没有在朝堂上率众御史弹劾高垣,黄昏时走进梅林,将李杰在草原的所作所为详细告知了爷爷。
李府,李浩凡一次又一次踢翻茶几桌案,两个弟弟死在高垣手中,此仇不报李家有何颜面在京都立足,仇恨蒙蔽住双眼时,有人及时送来了关怀,阴谋在堂而皇之的借口下酝酿,可惜梅林中有两位老人看得更清更远。
“圣旨:禁卫前营副使李浩凡恪守职责多有勋劳,授游击将军衔,调任弘逸城主将。”
弘逸城位于帝国北疆,与李家封地毗邻,名义上归帝国郡府直接管理,实际上早成李家势力,升职后看似照顾实则分毫好处没有,一张圣旨断了锦绣前程,将阴谋化解得无影无踪,李浩凡只有藏起仇恨,在军部限期到任的命令中离京赴任。
“用柔软的金丝编成缰绳,随时能勒住烈马,既不会扯断缰绳,更不会让烈马受伤。唉,郡主心太软,动手早了点,等他们全暴露,一网打尽才为上策,偏不听我劝,选择纵虎归山的下策,想保全李家,以后会让高垣吃苦头。”
“耍阴谋我甘拜下风,兵法你不懂。”宇文洁翻出弘逸城所在郡府地图,拉来令狐清指点:“骑兵长途奔袭,很有可能趁其不备夺城,守住弘逸城,东海王和临风王的军队休想合势,有利于帝国大军将其分割包围。”
“为何军人老想打仗,不知道会花银子死人吗?”
“废话,不打仗养兵干什么,裁撤一半足够守卫疆土!”